坐好

“把你刚才对兰扎说的话,在我面前大声地、清晰地重复一遍。”柯莱特靠在书桌前,正不疾不徐地从抽屉中取出他的黑色塔夫绸手套,缓慢地套在右手上。他屈张手掌,试着这只手套是否服帖,与此同时耐心等候格恩西的回答。格恩西跪在他面前,正对着他束着裤夹的大腿,雄性的荷尔蒙灌进他的口鼻;他颤抖着嘴唇,垂下头,不敢与柯莱特对视。

“抱歉,父亲,我身为洛托西不该说这——”

“错了。”柯莱特又给了他一耳光。那耳光声听起来像是他用手上顺滑的布料撕开了格恩西脸颊上的皮肉,发出令人牙酸的、沉闷的声响。男孩梳理整齐的金发散到额头上,左侧嘴角被扇得出了血。他一声不吭,只是偏过头去,手仍背在身后。

“是,父亲,我错了。”他低声道。

“格恩西,兰扎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女儿,是高贵的洛托西。无论你对你母亲的死怀有怎样的猜测,我希望你能够克制。你的情绪决不能轻易地让人轻易知晓,更不要摆出这副不甘的模样,那是弱者才有的样子。格恩西,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柯莱特解下手套,似乎他不打算再给予格恩西教训,于是便将那虚掩的假面重新归还给黑暗。他用一旁嵌着象征洛托西的绿宝石的手杖挑起格恩西的下巴,毫无波澜的眼神掠过他嘴角惨烈的伤口,要求他的长子擡起头。

格恩西咬着舌尖。他望向父亲。

“我还要教你一件事,格恩西,你是洛托西的长子,理应要学会这些事。兰扎和的米娜什能够帮助洛托西走得更远。现在你无须知晓缘由,你只需好好扮演‘长子’,一切都会在兰扎成年那天揭晓。你能够帮助父亲,也帮助洛托西,对吗,格恩西?”柯莱特收回权杖,将未曾扇过他耳光的那只手递给格恩西。

格恩西膝行向前,他尊敬地执起柯莱特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落下效忠于洛托西的吻。

“愿荣耀重返洛托西。”他低声道,嘴角的血迹晕在柯莱特苍白的手背上。

“愿荣耀重返洛托西。”柯莱特用拇指抹去了格恩西伤口上正缓慢外渗的血液。

这是格恩西记忆里,父亲第一次如此严厉地教训他。

兰扎记不清是从哪天起,她突然拥有了所有小姐们都羡慕的哥哥。格恩西是洛托西一族最出色的小辈:他的马术相当了得,能够与白骑士团的骑士们一较高下;他的容貌也只是身为一名洛托西所必须的,他的金发同样如阳光一般鲜亮,绿色的眼珠是掀起波浪的树海;在十五岁那年,他便跟随柯莱特一起进宫面见女王,从此成为了白骑士预备团的一员。参与其他家族的茶会时,兰扎总是被问询、提及到她哥哥的婚事。

——格恩西到底喜欢什幺样的小姐呢?

比起格恩西需要掌握的体术与学识,兰扎要学习的则纯粹得多,她完全为婚嫁而生。博学多识的苔丽丝女士传授给她大陆通行文与地下城的文字,并且帮助她更完美地展示自己柔软的身躯与温顺的性情。她望着牛皮纸上闪亮的音符时,偶尔能听到哥哥在花园旁的草场里与白骑士预备团的其他少爷策马奔驰的声音。马蹄践踏草皮,溅起的草屑粘附在马蹄铁上,被矫健的马儿从南方带到北方,那飞溅的草屑亦裹着闪亮的阳光。

她垂下眼睛,双手交握着,在胸前边祈祷,边歌唱起来。她的歌声如婉转的夜莺般动听,从敞开的小窗口悠然飘扬,似甘霖抚过草场上热汗淋漓的四位少年的脸颊。

“天,格恩,”奥兰多勒住身下白色皮毛的马,赞叹道,“你妹妹唱《玫瑰曲》唱得也太好听了,比剧院里的女演员还要动听。”他的红发完全被打湿了,正随意地黏在额头上,被他不甚在意地用手捋到脑后。“确实。”阿瑟那也停住马匹,表达自己的赞同。马喷着响鼻,磨磨蹭蹭地踱到奥兰多的马匹边,他抚摸马的鬃毛,安抚它的情绪。

梅尔特兹只在一旁微微笑着看向格恩西,试图从他那张漂亮得有些女气的脸上品出些让他格外感兴趣的东西。但遗憾的是,他失败了,格恩西的脸上浮现出的是任何一个哥哥听到妹妹被夸赞时该有的与有荣焉和自豪。他的眉毛微微上挑,汗水缀在他的眼角,像闪烁的星辰。

“兰扎的嗓子妙极了,”他轻轻用腿夹了下马的肚子,那马匹便摇晃着路过梅尔特兹的马,“但她有些内向——殿下也觉得我妹妹的歌喉美妙吗?如果您想,我可以邀请她下来。”

“哦,哦!可以吗,会不会冒犯到你妹妹?我之前见过她一面,她那头黑色长发跟梅尔蒂的可真像,我差点认错了。城中这种发色的人不多见,我还特意留意了她的脸呢,她长得跟你可不像,格恩。”奥兰多凑上来,热烘烘的脸靠在梅尔特兹的肩膀上。梅尔特兹挥着手驱赶他,反被他握住手险些拽下马。他轻咳一声,附和道,我确实知道她的发色,柯莱特明明是金发,怎幺会生出头发完全乌黑的女儿呢?我实在太好奇了。阿瑟那也面无表情地点头,只有那双摇曳的蓝色眼睛里露出了与奥兰多相似的好奇心。

“兰扎更像我的继母。”格恩西简洁地解释了句。他招手唤来在围栏网外等候的女仆,让她去叫歌利亚,请兰扎下来,和其他家的少爷们一起吃茶。

兰扎听到门外歌利亚的呼唤,便与苔丽丝女士道了别。她拂去深绿色蕾丝长裙上的灰尘,深吸了口气,为自己的腹腔在胸衣中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她提着裙摆,沿着盘旋而下的转梯逐渐步入客厅中四位少年的视线里。

“向各位阁下问安。”兰扎微微垂头,露出雪白的脖颈,朝那四位身着骑装的少爷行淑女礼。其中有一个是她的哥哥。

“过来,兰扎,到我这里来。”格恩西轻声呼唤她。他用毛巾清洗了脸颊,又恢复了那副翩然公子的模样,仿佛刚才在草场上挽起袖子、肆意挥洒汗水的野蛮人不是他一般。他优雅而内敛,和兰扎有着如出一辙的——洛托西的——气质。兰扎颇为不安地向格恩西靠拢,几乎是小跑着,奔进哥哥的怀抱。格恩西轻而易举地单手将她抱起,放在膝盖上,问她是不是害怕了。兰扎抓着他小马甲上的扣子,摇了摇头,她靠在格恩西耳边,低声说,没有,哥哥,只是胸衣太紧了。

格恩西的眉毛微不可查地抽动一下。他闻到兰扎身上极浅的玫瑰的香气,那香气似乎融在她的皮肉下,正随她不安的心泵出血液,一圈又一圈地在身体里奔跑。他握住兰扎的手腕,用更轻的声音耳语道,怎幺不让歌利亚将那东西放得松些。兰扎说,歌利亚说只有胸衣束得紧些,才像洛托西家的小姐。

“你们怎幺还说起兄妹的悄悄话来了!”奥兰多不满地抗议道,他露出个笑容,褐色的眼睛像头强壮的牛犊一样温顺,“嗨,兰扎,我是奥兰多,你哥哥的好朋友,你好!你唱歌真好听!”阿瑟那原本在旁边等着格恩西将他们介绍给兰扎,见奥兰多先开了口,也跟着说,我是阿瑟那,塞林特家的长子,你好,兰扎,我也有个妹妹,不过她已经去寄宿学校上学了,要比你年长几岁。

兰扎眨着眼看向面前这位分别有着红色头发和亚麻色头发的少年,点了点头,小声道,你好,奥兰多哥哥、阿瑟那哥哥。她望向与她有着相同颜色头发的梅尔特兹,似乎在等他开口介绍自己。格恩西轻笑了声,他的手扣在兰扎的膝盖上,对她说:“这位是梅尔特兹殿下,女王唯一的儿子,跟殿下问好,兰扎。”

十岁的女孩惊讶地轻呼了一声,她想从哥哥的膝盖上跳下来向这位殿下行更庄重的礼。梅尔特兹看向她,微笑着用极轻的气音说了句,坐好。

SIT.

兰扎微微瞪大了眼。止住她动作的并非自己的膝盖或格恩西搂着她腰的手,而是梅尔特兹那句轻到连灰尘都不会为其震颤的。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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