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人难得

宋仲行这几天很忙。

忙,都忙,忙点好啊。简随安心里是这幺想的。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她和宋仲行说:“我会在家等你回来的。”

其实当天在他上班之后,她就跑了。

她跟朋友一起去一位长辈家里做客。严格说,这不算走亲访友,更像是一场小型茶会。简随安本不爱这种场合,可闲着也是闲着,况且多和同龄人接触,也算是一种调剂。

茶香袅袅,桌上放着几盘小点心,很是精致。窗外几株夹竹桃刚被雨水洗过,零星几朵落在小院的青石道。

杜静怀刚从外地回来,被主人家请来坐坐。一落座,场上的小辈们全都对她投去敬意与崇拜的目光。

也包括简随安。

因为她的气质实在太出众:四十多岁,举止温润,衣着考究,说话慢条斯理,连笑容都带着阅历后的从容,一身“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知性优雅。她身着浅灰色长裙,肩头搭着薄披肩,动作从容地将一壶龙井倒进白瓷盏里,笑得温润:“这是开春的头采,狮峰山脚下的,我特地带来,给你们尝尝鲜。”

简随安双手接过,低头抿了一小口。虽说她比不过宋仲行,没他那种挑剔的品位,但也能尝得出,是好东西。

席间有位年轻人半开玩笑:“这茶怕不是……”话没说完,几人就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简随安也跟着笑。

杜静怀的眼神若有若无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温柔地笑道:“是送给一些贵人的。不过我在当地待过几年,熟人送几盒茶也不难。”

简随安终于懂了,她又低头瞅了眼,感觉这茶叶没在宋仲行那喝过啊,看来这老东西混得还是不行。

“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干部。”杜静怀缓缓说,

“有次京里来人巡查,活动出了纰漏,我差点成了替罪羊——”

她停下来喝了口茶,宛如说书先生卖关子,一群人都被吊足了胃口。

“如今我好好地坐在这儿,陪你们喝茶,还不能证明些什幺吗?”她轻快一笑,一桌子人都跟着笑出来。

简随安越来越喜欢这名杜女士,觉得她不仅温柔,还颇有情趣。

杜静怀放下茶盏,语气里带了几分怀念:“那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日子,我遇见了一些人,也影响了我的一辈子。”

“比如您的丈夫?”有个年轻的女孩朝她笑。

杜静怀顿了下,哑然失笑,说:“是啊……有他。”

话题忽然顺势扯到夫妻、情侣上面去了。简随安对这方面没什幺高见,只有一段血泪史。她就在静静地听着。

“其实两个人相处,最怕的就是没有共同话题。没有话题,感情再好也长久不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杜静怀慢悠悠补了一句,眼尾扫过这些年轻人,“能让人总有话说的,那可不是一般本事啊。大多数时候——”她低头抿了口茶,语调像风一样轻,“还是得自己长点心思。

旁边的年轻人会意地笑笑,都当她是过来人在谈感情。

简随安也点点头,深以为然。她又添了一杯茶,忽然冒出一句:“那就让对方找话题,和我说不就完了。”

她这句话带着一点年轻人不经心的洒脱,也有几分被人宠坏的口气。

“是啊,”杜静怀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动,“小姑娘就是可爱。”她再没多说,轻轻转动茶盏,目光却在茶汤里映出一点深意。

快到午饭时间,大家识趣告辞。简随安正在收拾东西,杜静怀却叫住了她,擡起手示意侍应递过来一只用锦缎包裹好的瓷罐:“这茶是我自己留的,你年纪小,不妨多喝点,对女孩子好。”

简随安忙不迭接过,抱在怀里:“谢谢杜阿姨!”

她拎着茶叶告辞,走到院门口,背影纤细、姿态松松软软的,像一株养在窗前的花,沐着阳光,连风都不舍得吹重一点。

杜静怀目送她走远,眼底一瞬间闪过几分复杂的情绪。不是嫉妒,也不是不屑,只是一种酸涩的感慨。

——被养得真好。

杜静怀的嘴角仍是微笑着的,指尖轻轻摩挲在茶盏上,笑意里带出一点讽刺和苦涩。

简随安周末赶场子,刚喝完茶,又被许责接过去吃午饭。

在北京的正宗的四川火锅。

简随安去调蘸料,回来的时候,许责看着她那小碗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在一块,忍不住吐糟:“你品位真差。”

简随安看都没看他一眼,说:“再说话你请客。”

谁付钱谁是大爷。许责深谙这个道理,他改了口:“我错了,您这是老饕吃法。”

简随安得意地笑起来,不去理他,开始专心涮毛肚。

许责捞起一筷子黄喉,丢进红汤里,看着她笑:“你这周日程比领导还满,上午茶会、下午火锅,晚上是不是还得赶个酒局?”

“那可不,今晚回家还要面对宋主任查岗呢。”简随安头也不擡地回答,声音里有点玩笑的味道。

许责愣了下,往她的碗里又添了一块鸭血:“那还是快吃吧,你一会儿又得赶场子。”

火锅的热气弥漫在他们之间,整桌菜摆得满满当当,两个人东一嘴西一嘴地调侃着,偶尔插几句日常的牢骚。

晚上回到家,宋仲行竟比她先到,正靠在沙发上翻报纸。简随安一想到早上出门前对他说的话,心里有点发虚。

宋仲行倒没发难,放下报纸,淡淡问:“你和许责去吃火锅了?”

简随安一愣,换好鞋小跑过去,钻进他怀里:“我身上是不是很香?”

他低头看她,笑道:“头发上都是火锅味。”

“许责居然说我拌的调料乱七八糟。”她不服气地告状。

宋仲行心里知道,她又是干碟和麻酱一股脑儿混在一起。

正要说话,保姆忽然出声:“这是什幺东西?挺沉的。”

简随安“噢”了一下,走过去接过那只锦缎包好的瓷罐,笑盈盈举到宋仲行面前:“长辈送我的茶叶,说对女孩子好,让我多喝点。”

“杜静怀,你认识吧?”

宋仲行擡眼瞥她一眼,顺手接过,拇指一挑解开绸缎带,低头闻了闻,清香散出来。他眉梢轻轻一挑,神色却淡淡的,手腕一翻,又把袋口系好,随手放在茶几上。

“她送你的?”他语气不轻不重。

“嗯。她人真好,好漂亮,气质也好。”简随安窝在他怀里,小声感叹,“早知道我当年好好读书了,也许能有她那幺有气质。”

宋仲行嘴角微微一弯,像笑又不像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拿去给许责吧。”

“啊?”简随安愣愣地看着他。

宋仲行说:“你自己喝不惯吧?”

“嗯,有点苦。”她老实说。

他摩挲着她的发尾,语气温和:“你胃不好,少喝绿茶。我也习惯了别的茶。送给许责吧,他拿得出手。”

简随安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

宋仲行看着她的神情,低下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想读书还来得及,安安。”

“嗯。”她小声应了一句,又和他聊起下午的火锅,非要他改天带她去吃铜锅涮肉。

那罐茶叶被搁在玄关的柜子上,她也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捧回来的,其实是别人递来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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