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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的头痛终于缓缓消退。
昨夜混乱的记忆碎片愈发清晰。
那不是梦。
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跳了几下,混杂着茫然和难以言说的羞耻。
她抓起手机,点开挤眼软件南笙的主页。指尖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
自己该说什幺?道谢吗?为对方没有趁人之危?为对方帮自己清理了房间的狼藉?想想都觉得很窘迫,没法开口。
可是,一种强烈的....想要和对方保持联系的冲动,还是压倒了犹豫。
她飞快地敲下一行字,发送前甚至没勇气再看第二眼。
瞿安:“昨晚....谢谢你。还有.....房间,也谢谢你收拾。”
消息显示已读。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瞿安像是在油锅里煎熬,手几乎要把手机捏碎了。正当她准备放弃盯着手机等待时,回复跳了出来。
南笙:“嗯。醒了就好。喝点电解质水或者蜂蜜水,可以缓解宿醉的头疼。”
南笙带着关心的话让瞿安一喜,手指快速敲下了回复。
瞿安:“那个....我能加你微信吗?这软件我不常上。”
南笙:“好。”
一个简洁的微信号发了过来。瞿安几乎是屏着呼吸发送了好友申请。
几乎是瞬间,申请就被通过了。
对方的微信头像是一只于深蓝中发光的水母。它静默地悬浮,姿态像一朵云,又像一片极其轻柔的羽毛。看似柔弱无骨,却自带一种静谧而坚定的气场,与她清冷的气质和那个单字昵称 “羽” 完美契合。
瞿安盯着那个字,心里默念了几遍。羽。轻盈又锋利的感觉,很像她。
瞿安想发个表情包,可是想起南笙的性子,最终犹豫了片刻只敲下一句文字。
瞿安:“hiii,警官姐姐?”
南笙:“嗯。我叫曾羽。”
瞿安:“我叫瞿安。”
曾羽。瞿安把这两个字在心里反复咀嚼。她鼓起勇气,又发了一条。
瞿安:“曾警官.....昨晚我说的那些.....是不是很可笑?很烦人?”
这次,对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就在瞿安的心开始忐忑时,消息来了。
曾羽:“每个人都有低谷,没有可笑不可笑的。活着,本身就值得尊重。”
没有居高临下的怜悯,没有苍白的安慰,只有一句沉甸甸的“活着,本身就值得尊重”
瞿安死水般的心湖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她鼻尖一酸,差点掉下泪来。长久以来积压的委屈、孤独、不被理解的痛苦,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微小的出口。
瞿安:“谢谢。真的。”
曾羽:“不用。”
对话似乎该结束了。可瞿安握着手机,却舍不得放下。
一种陌生的渴望在她冰冷的胸腔里滋生。她害怕这短暂的连接就此中断,害怕重新跌回那个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冰冷黑暗的出租屋。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又敲下了一行字,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瞿安:“曾警官.....今晚.....你有空吗?我们能不能见面?”
发送完,她立刻把手机屏幕扣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可能的拒绝。
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就在她快要绝望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曾羽:“嗯。几点?”
瞿安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巨大的喜悦冲散了阴霾,她飞快地敲着回复。
瞿安:“八点方便吗?还是....还是我家可以吗?”
曾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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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暑气未消。
瞿安早早地把那个狭小的出租屋收拾得尽可能整洁,还笨拙地喷了点廉价的空气清新剂。
她紧张地搓着手,在房间里踱步。
八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
瞿安深吸一口气,拉开铁门。
曾羽站在门外。她没有穿警服,而是换了一件简单的烟灰色棉质圆领T恤和一条卡其色休闲裤。
“进来吧。”瞿安挤出一个笑容,侧身让开,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颤抖。
曾羽回了一个淡淡的笑,走了进来,目光在整洁了许多的房间扫了一圈,没说什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曾警官,你.....你坐。”瞿安拉过一张椅子。
曾羽依言坐下,说道:“你也坐。”
瞿安在她对面坐下。
空气一时有些安静,甚至能听到窗外城中村嘈杂的夜市声。
瞿安绞着手指,鼓起勇气开口:“曾警官....谢谢你肯来。我.....我就是.....感觉这里太空了,太安静了.....就想有个人能陪我一起待一会儿,不说话也行。”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祈求。
曾羽侧过头看着她。瞿安垂着头,凌乱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单薄的肩膀微微缩着,像一只淋了雨、找不到家的小动物。她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情绪。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比微信里听起来要温和一些,“你想做什幺?我可以陪你。”
瞿安猛地擡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我.....我们能一起看电影吗?最近有部新片,听说很治愈....”
她边说边慌忙拿起桌上一个旧平板电脑,点开早已准备好的影片。
曾羽看了看简陋的房间,最后视线定格在铁床上。
“能坐你床上看吗?这样方便一点。”曾羽开口道
“啊...好...好的。”瞿安有点紧张。
曾羽却很自然地走到了铁架床面前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瞿安过来。
瞿安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挨着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电影开始了,是一部关于成长、孤独与和解的温馨动画。画面色彩明快,配乐轻柔。
瞿安抱着膝盖,蜷缩在曾羽身边,眼睛盯着屏幕,心思却飘忽不定。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和清新的洗衣剂气息。这种身旁有个人无声的陪伴,是她极少体验过的奢侈。
她偷偷地瞥了一眼曾羽的侧脸。屏幕的光线在她深邃的眉眼和利落的下颌线上跳跃,柔和了那份冷冽,显出一种专注的平静。瞿安的心像是被什幺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混合着依赖、感激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悄悄在心头滋生。
电影里,主角在经历了种种磨难后,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露出了释然的笑容。瞿安看着看着,眼眶又有点发热。她悄悄吸了吸鼻子。
“好看吗?”曾羽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很轻,带着询问。
瞿安吓了一跳,慌忙点头,声音有些闷闷的:“嗯....好看。”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就是....就是有点羡慕。”
羡慕那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和阳光。羡慕那份能被人理解的孤独。
曾羽没有追问她羡慕什幺。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依旧落在屏幕上,仿佛刚才那句问话只是电影背景音的一部分。
影片结束,片尾曲温柔地飘荡在小小的出租屋里。房间再次陷入安静,却不再有之前的局促和紧绷。
“不早了。”曾羽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
瞿安也跟着站起来,心里涌起强烈的不舍。“我....我送你下楼?”
“不用了,我自己。”曾羽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回头看了瞿安一眼。她的目光在瞿安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很复杂,似乎包含了审视,又似乎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你早点休息。”
“嗯....曾警官再见。”瞿安站在门口,看着那高挑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楼道转角,才轻轻合上铁门。
瞿安慢慢走回床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冰凉的平板电脑屏幕,上面还残留着刚才电影的温暖画面。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水母头像。指尖在对话框上悬停许久,最终只打下一行字:
瞿安:“电影很好看。谢谢你,曾羽。”
这一次,她没有再叫“曾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