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惊雷

雷列实在无法入睡,孩子睡得香甜,之于他却是难忍的煎熬。他的眼神描摹着诺恩的五官和身躯,缓慢而轻柔地抚摸他还完全没长开的骨骼,好像视线能穿透过去,捡拾他不在诺恩身边时遗落的萌发碎片。

微粉的雪白肤色透着纤细优美的骨架,像刚孵化的幼龙,扑动着脆弱却生命力盎然的羽翼。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诺恩的身体,感受他心脏平稳规律的跳动。他想让孩子无忧无虑地飞翔,而不是成为他的枷锁,拖他沉陷罪恶的泥淖。

他试着尽量与诺恩拉开距离,告诉他要和父亲维持界线。诺恩似懂非懂,不能和父亲睡觉吗,以前不都是这样的?诺恩想到,会不会是父亲觉得偏心得太明显,对伊耿有愧呢?于是他去问伊耿,需不需要父亲多照顾他、多陪他?

伊耿耸肩,他平常就很忙了,雷列有心让他继承,领主的职责许多交移到他身上,领地的规划和军事调度,父亲也会亲自带他去视察。要是还得应付父亲多余的关照和压力,多麻烦。

「空闲的时间已经很少,我求之不得。」

他确实有很强的责任心,但不是每个叛逆期的少年都会忍受密不可分的关爱,大部分想独当一面的的孩子,更不愿受拘束,跃跃欲试地想获得更多空间,以发挥能耐。

他捏捏诺恩的脸颊,把两团嫩肉挤得圆鼓鼓,笑着说:「不过,诺恩不长大也没关系,你有父亲,也有我。算上赫加叔叔的话也行,只是他不太可靠。」

没想到背后一道酸溜溜的声音忽然冒出来:「我听见啦,说国王坏话的臭小鬼!」伊耿也不回头,气定神闲地说:「陛下驾临,有失远迎。」

赫加走过来在伊耿头顶拍了一巴掌,出手不重,却拍得他银发乱七八糟。「你怎么越来越像你爸了,一点也不尊重我。」

说到雷列,父亲怎么还没回来呢?最近连赫加在城堡里晃悠的时间,都比他待在城里来得久。

诺恩问他们:「父亲最近是不是很忙阿?」就连诺恩跑去睡他房间,时常夜里没等到他,清晨又独自醒来。

赫加说:「确实挺多事情,外头已放出风声,说我回皇宫了。他要盯紧皇宫那里的安排,也要注意我们这儿的动静,两边都不可开交。」

伊耿讽刺的说:「是阿,叔叔,就连我也挺忙的。」言下之意不外乎是,国王陛下你怎么那么闲呢。

赫加反嘲:「我最近已经很安分了,你没看我连消遣娱乐都大打折扣?古板的小子。」

诺恩问:「父亲说赫加叔叔还没登基前可坏了,到处闹事,最后都由父亲出面解决。这样说起来,叔叔以前跟人打架,都是输的那一方吗?」

赫加大笑道:「别小看我,换成别人,还没接近就被我砍死了!万一看到现场可能会吓死你!」

倒是雷列,近来几次半夜找他喝酒,也不说话,兀自阴沉地灌酒。赫加是酒中客,乐意奉陪,倒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看他这副能把人生吞活剥的样子,起初探究的好奇心少了一大半,让赫加有些心烦意乱。罢了,不就是喝酒吗,他在行!

雷列必然会告诉他的,迟早他等着看,是何事能让老哥牵肠挂肚,或者说什么人。

在雷列心里吞噬理智的黑洞日渐扩大,他不知还能坚持多久,一昧自毁式地逃避。引燃爆发的契机,却比消沈的反击挣扎来得快上许多。

那日他们在猎场上,雷列教导诺恩拿弓射箭,手扶着他的肩膀、调整他手臂的姿势。伊耿已练习完好几袋箭,几乎全数正中红心。本来要指导他的赫加,反而箭靶上稀稀落落,起码还有射中几个,不算颜面扫地。他正在对伊耿说自己好几年没拿弓了,伊耿再发一箭,箭簇瞄准了上一把箭的红心着点,竟射穿了,双箭合一。

雷列难得在他们面前笑了,对伊耿露出赞赏之情。赫加则是气笑了,拿自己的弓在伊耿臂上敲了一下,假装气馁:「好啦我认输!爱炫耀的臭小子,确实厉害,我夸你总行了吧。」

雷列和诺恩向他们走去,几个人还在笑着,没想到就在这时突生变故。

伊耿和他们面朝的方向不同,因此最先发现刺客,他惊叫:「父亲!」他还未开口,脸色一变的瞬间,雷列迅速将诺恩推到伊耿身上,抽出剑猛地回身砍去,斩断那几道往他们射来的箭雨。

赫加也抽出宝剑护着两个孩子,显然敌人有备而来,完全针对他们两个当权者进行刺杀。

守卫军已俘虏几个扮作卫兵的刺客,平时戒备严谨的城堡竟出此破绽,令人惊骇不已。雷列镇定得可怕,如果不是绷紧的肌肉和紧皱的眉,很难看出他心里滔天巨浪的震怒。这笔帐可以晚点算,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孩子们和赫加。

周边的敌人看远攻不占优势,便分两批人马包抄他们。不管他们要杀的是国王还是风暴城领主,外人根本无从分辨双胞胎的长相,对两人都是痛下毒手、招招致命。

赫加早先不是夸口,他亦身手惊人,收起玩世不恭的架子后气势不容小觑。他很快地击毙两个士兵,见伊耿和诺恩分别拿起剑阻挡来者,便朝着他们奔去,也不管会暴露自己身分,大吼:「雷列!」

雷列的视线从没离开过他们几个,他一剑砍倒袭击他的杀手,夺过长剑往困住伊耿的敌人掷去,刺穿那人头颅,尸体倒在地上的样子扭曲可怖。

诺恩!他顾不得背后还有一人袭来,被守卫军拦下之前刀锋已砍在他右肩上,雷列奔至诺恩身边,他的孩子以剑挡下敌人的刀刃,勉强支撑住的手臂还在发抖。刚才那群人看大的无法拿下,转而想抓两个目标容易的少年。诺恩咬牙苦撑,刹那间,眼前的敌人脖子正中央穿出一把剑,剑刃迅疾而猛力,却在离诺恩些微的距离生生停下。

诺恩跌坐下去,看见父亲抽出剑、一击挥落,敌人身首异处,首级被凶猛的力道劈飞出去,断面喷出泉涌的血,残骸诡异地停在半空数秒才砸落地面。

苍白死神。他听见被守军俘虏的敌人宛如死者的低语。赫加告诉过他,这是畏惧父亲的敌人,给他的名号。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父亲,诺恩深受震慑。

漆黑天际翻涌着不祥的乌云,边际窜出的电光如闪焰,犹如随时会降下天神的怒火,雷声遥远,却震耳欲聋。

雷列的身影像矗立地狱的森然白骨,大片刺目的鲜血从他肩榜和手臂淌落,冰冷的眼里只有愤怒和杀意。

父亲在战场上想必遭遇过更多危险,血腥和残酷仍在诺恩视线烙印着,挥之不去,而父亲必须亲手制裁数不清的敌人,结束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方能守住他们王国的阵线,才能回到他身边。他被父亲保护得太好,忘了他们祖先命运生来的动荡。少年眼中的世界多么地无知,又何其幸运。

诺恩浑身发冷,颤抖着撑着身体。他想起父亲身上的伤疤,想起过去他在战场上的生死瞬间,一想到父亲未来可能再度离家,离开他,更多的凶险他不敢再想,诺恩感到被扼住咽喉的窒息。

「爸爸。」诺恩昏了过去。视线模糊之际,他感受到父亲抱住他坠落的身体,雷列焦急望着他的眼睛不再猩红,是他最熟悉的颜色。

天空落下雷暴,划破白昼的闪电劈落城堡的尖塔,雷声轰然大作,震撼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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