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情真意切的感觉不会是假的,许经年松⼝了,她逃不过宋⻄绾的眼泪,那泪⽔⽐她咳嗽时五脏裂开还要难受,是她缴械投降的秘密武器,梨花树下的飘落的花瓣随着徐⻛轻浮,共同奔赴着下⼀场盛开的约定,最后打了个旋归在树根地下。
“好好地,怎幺总是掉眼泪?”
许经年不看她,低着头折叠着⾃⼰⼿上的帕⼦,折成四四⽅⽅的⼤⼩,放在她的腿上,听着宋⻄绾的抽噎声,然后才擡起头来,眼神温柔似⽔的看着她,宋⻄绾努⼒克制⾃⼰的情绪,吸着⿐涕说,
“我担⼼你,还不能哭嘛?”
⽓势更加强,⿎着腮帮⼦⽓呼呼的,继续说,
“难过就哭,天经地义!”
许经年好笑的看着她,⼗分赞同的点了点头,安抚她,
“可以哭,可以哭。”
难过就哭,从⼩到⼤她难过时就不能哭,没有⼈准许她哭,她的妈妈会⾼⾼的举着戒尺训斥警告她,她的哥哥会教育她,她的爸爸也只是出于愧疚的打发她,久⽽久之她学会不⾔不语的接受,学会置身事外的旁观⾃⼰,看着宋⻄绾掉眼泪,原来难过是要哭出来的,她都好久没有流过泪了,尾指抹去的泪⽔是那幺的潮湿⼜滚烫,许经年神⾊复杂的望着宋⻄绾,⾃由⼜随性。
“宋⻄绾,你哭起来真特别。”
许经年淡淡的笑了,天要晚了,路要⿊了,夜间的⽓温要低了,⽯板上要积起⽔珠了,也、该让宋⻄绾回去了。
素⼿捞起⼀⽚飘在空中的梨花,让它安静的在⼿⼼降落下来,随即放在⿐尖细细的闻起来,和宋⻄绾时不时抖落下来的梨花⾹⼀模⼀样,满树摇散的梨花也只有那幺⼀⽚飘在她的⼿⾥,是妙不可⾔的缘分。
这是最新夸⼈的⽅式嘛,宋⻄绾歪着头不再抽噎,皱着眉头思索着许经年话⾥的意思,少⼥的沉思往往是天真烂漫的,可惜总会被打断,翠荷⼩跑到许经年身旁,在她⽿边⼩声嘀咕,然后⼜退出了⼩院⾥。
“⾛吧,你的阿钧哥来接你回去了。”
许经年拿起放在腿上四四⽅⽅的⼩帕⼦,攥在⼿⼼⾥,拢起了⽑绒绒的披⻛,没有发觉到⾃⼰说话时的酸涩醋味,雪⽩的⼤氅称的许经年常年⽩皙的病态肤⾊更显清透,整个⼈裹在⾥⾯显得⾼挑⼜⽓质华贵,满身的疏离感。
宋⻄绾听着语调怪怪的,加快瘸腿的步伐的跟上许经年,⾃然的牵起藏在披⻛下⾯微凉的⼿,⼀路上摇着胳膊晃着⼿,她摸清楚许经年的性⼦了,就是个假把式,嘴上凶的狠,⼼⾥软的很,经不住她央求的,所以才敢肆⽆忌惮的向许经年撒娇。
“暖和嘛?我的⼿热乎乎的!”
“嗯。”
许经年的声⾳和蚊⼦⼀样⼩,轻的⼏乎听不到,
“我不冷。”
“我觉得冷。”
宋⻄绾就是不放⼿,她喜欢许经年微凉如⽟⼗指不沾阳春⽔的⼿,这样的细⽪嫩⾁⼜⻣节纤⻓,抓在⼿⾥都是享受。
许经年不戳破的颔⾸低眉笑着,⼿指轻轻回握了⼀下,宋⻄绾⽴刻察觉到,义正⾔辞的告诉许经年,
“我就说你冷吧,你看。”
说完还亮出两⼈握在⼀起的⼿,在许经年⾯前晃了晃,明明是她⾃⼰抓住许经年的⼿,却睁
着眼睛说瞎话,真的是率真率性。
阿钧本来去糕点铺⼦去赵宋⻄绾来着,他想约着宋⻄绾去逛⼀逛,⼀起去街边的⼩摊⼦吃个馄炖,年少的感情最喜欢浪漫。王湘梅直接让他去许宅找,说⼩⺓⼉在那边撒野去了,让他摸不着头脑思考了⼀番,想着镇⼦上哪来的姓许⼈家,等看到以丹漆⾦钉铜环装饰的⼤⻔,
⼜有铜兽⻔环,张着⽛,怒⽬圆瞪,看着就⽓派⼗⾜,⻔⼝两座⽯狮⼦张⽛舞⽖的震住四⽅,阿钧望⽽却步了,⼀个劲⼉地⽤那双笨拙的⼿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接着⽤⼿指捋顺耷拉下来的头发,可这头发就是不肯服帖,他吐了几口唾沫抹在手上,顺着头发擦下去,又迟疑了许久⼜拽了拽身上的⾐衫,张开⼿擦了擦⼿⼼的汗,敲了敲⼤⻔,⼼⾥咚咚的跳着,脸上堆满了笑,眼⻆的皱褶堆在⼀起,
“请问是许家吗,我来接宋⻄绾回去,我叫阿钧,麻烦你了。”
⼼⾥预演了好⼏遍,等说出⼝时早已结结巴巴的,⻔童看着这个奇怪的⼈,思索了⼀下,稚⽓的回答,
“你稍等⼀下,”
说完就找到了⽯⻰⽯⻁,然后守在⻔后,⻔外的阿钧搓着⼿来回打转,看了看鞋⼦,不看还好,⼀看发现有⼀块污⽔斑,肯定是跑的时候溅上去的,⽴刻蹲下身⼦啐了⼀⼿⼝⽔仔细的擦着,⼿指捻着布料擦 ,是⼀双⿊⾊的⽼布鞋却是他舍不得丢弃的。
“阿钧哥,你怎幺来了?”
宋⻄绾甜甜的喊了⼀声,许经年不着痕迹的抽回了⼿,藏在披⻛下,冷眼看着两⼈,阿钧憨厚的笑着说,
“我来接你回去,婶⼦说你在这。”
发现后⾯的许经年,清冷的谪仙下凡似的,颇有⽑遂⾃荐的勇⽓,局促的将⼿别在身后,
“我是宋⻄绾的发⼩,我叫阿钧,前⽇才回来,我、我…..”
许经年认真的站着听完了阿钧的⾃我介绍,礼貌的点了点头,疏离的笑着,
“我知道,宋⻄绾讲过了,”
宋⻄绾在思考什幺时候讲过阿钧的事,⼿上没了许经年的温度感觉空空的,凉⽓全往⼿⼼⾥钻,在空⽓⾥抓取了两下,索然⽆味的垂下⼿,扭头望着⼀本正经的许经年,⼼想着许经年胡说⼋道的本事还是挺厉害的,唬⼈⼀愣⼀愣的。
“你说是吧?宋⻄绾!”
佯装微笑的冲着望着她⾛神⼉的宋⻄绾,⽪笑⾁不笑的看着这丫头什幺时候反应过来,许经年继续补充道,
“⾛吧,⼀起。”
宋⻄绾这才反应过来,迟钝的点了点头,许经年说要送她回去,许经年对她真好,亲⾃送她回去,虽然之前都是⽯⻰悄咪咪的跟着她,她⼜不傻早就发现了,坦然的接受好意才是环溪⼉⼥的作⻛。
杵在⼀旁热切望着她的阿钧也是为了她⽽来,宋⻄绾像是不开窍⼀样,直接忽视了,满⼼的期待许经年对她的好,阿钧在许经年的⽂雅谈吐间有些⾃卑,瞥着⼤⻔身后的假⼭园林⼜低头看⻅⼀双⽩⾊⿅⽪⼩洋靴,⾃⼰缩了缩脚上的⽼布鞋,哈着腰让出了道,许经年微蹙起了眉头⼜很快消失,伸出⼿示意⼀同前⾏,宋⻄绾不明⽩两⼈在客套什幺,但是看⻅⼀只⽩嫩修⻓的⼿伸出来⽴刻眼睛泛起了光,张开五指从指缝中嵌进去,直到完全的重叠没有空隙,“要牵着。”
宋⻄绾扬着⼤⼤的笑,俏⽪淘⽓还有点⼩聪明,⼀群⼈⼀⾔不发的招摇过市,离开时阿钧回头看了看怒⽬圆瞪的⽯狮⼦,看⻅晚霞给牌匾镀上⾦⾊,像⾦⼦堆砌的⾊泽,让他⼼⽣向往,路边的⼩摊主依旧吆喝,管他什幺⼈,纷纷扰扰熙熙攘攘,各⾃谋⽣,有⼈挑担,有⼈牵⽜,有⼈掌舵划船,寂静⼜热闹,破旧⽽古朴的⻘⽯板上⻓满⻘苔,⻘苔上有星星点点的⽔珠,甚⾄有些滑,许经年⾛的不甚吃⼒,因为⿅⽪难以沾⽔。
远⼭吞着夕阳,红霞映着溪流,古桥架起年代久远的岸道,⼀⾏⼈浩浩荡荡的乘着徐⻛吸着朴素的⽓息,在环溪镇⼦上前⾏,只怕是怀着不⼀样的⼼情。
王湘梅靠在栏杆上看着⼀群⼈向她家⾛来,⼩⺓⼉⼿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听着她是扶额感叹,她家⻄绾真是个⾹饽饽嘛?
“你们还有事?”
眼看阿钧和许经年都站在她家店堂内不⾛,王湘梅端着⼀盘⻘菜摆到桌⼦上,擦了擦⼿上的⽔,客⽓的问问两位“⽊头”的想法,
宋⻄绾⼀颠⼀颠的拿来⼀包糖莲⼦,献宝似的给她看,⼀边打开⼀边嘱咐,
“许经年,你要好好吃药,吃完药再吃⼀颗就不苦了,拿好了嗷。”
王湘梅抱着双臂看着⼥⼤不中留的宋⻄绾,五味杂陈,粗线条的宋⻄绾什幺时候这幺会照顾⼈了,⻘春萌动的爱情啊,真叫⼈羡慕。
“好了,我知道,许经年不怕苦,我怕苦好了吧!”
许经年刚张嘴,就被⾃作聪明的宋⻄绾打断了,伸出五指示意她不要反驳傲娇了,在宋⻄绾⼼⾥这就是个死不承认、死要⾯⼦的许经年。
“谢谢。”
“婶⼦,我去后厨端菜去,帮帮叔。”
阿钧嫌碍眼,他⼀直抓不到宋⻄绾的注意⼒,⼜不肯提前离开,势必要和许经年耗在这,仗着都是邻⾥的⻓辈,直接去了后厨。
他⻓得壮,⼲事⼜麻利有⼒⽓,⼀身的腱⼦⾁,有使不完的劲,在环溪讨个⽼婆不算难事。
“王姨,我想在这吃,多有打扰了,麻烦了。”
许经年厚着脸⽪赖在这⾥吃晚饭,家⾥都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可她偏偏觉得这⼀盘不起眼的绿油油的⻘菜⼗分可⼝,就算屁⼤点的⼩店⼦只有⼏盏⻩乎乎的灯和⼏张磨到褪⾊的桌椅也觉得温暖热闹,说完这个请求有些不⾃然的轻咳起来,低着的头充满勇⽓的擡起诚恳的望着⾯⾊不善的王湘梅,宋⻄绾巴不得她能留下,⼀个劲的点头。
于是⼀张⼩桌⼦,摆满了家常菜,⾊⾹味俱全,该荤的荤该素的素,筷⼦都是⽊制的,⼀个
个朴实⽆华的公鸡碗装着⼀家⼈的⽣活。
宋阿爹忙完后厨,摘⼀围裙洗⼲净双⼿,乐呵乐呵的凑到王湘梅跟前,王湘梅习惯性的递上⽑⼱给他擦⼿,常年⽣活的状态就这幺⾃然平常,他和王湘梅坐在⼀起,阿钧⼀个⼈坐在⼀⽅,⽽宋⻄绾黏着许经年,挨的极近,连⽊纳的宋阿爹也看出来不对劲,⼼⾥了然的笑着。
翠荷去外⾯觅⻝去了,⽯⻰⽯⻁本分的在⻔外守着。
阿钧是个⼤⼩伙⼦,可以和宋阿爹⼀起聊着共同话题,碰起了酒,聊起天南海北的故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宋⻄绾年幼的调⽪,
“⼩⻄绾那时候⼀点点⾼,总是喜欢到处跑,跟在我身后⼀声声喊哥哥。现在都⻓⼤了!”
宋⻄绾听到他们讲到⾃⼰⼩时候,竖起⽿朵认真的听,她都不记得了,咬着筷⼦催着阿钧继续说,
“还有呢,我想听。”
许经年神⾊暗暗的,她插不上话也接不上茬,就是个局外⼈和他们格格不⼊,摆在她⾯前的不过是⼀盘平常的⻘菜,已经给许经年挑的差不多了,就剩⼏条惨败的菜根⼦了,王湘梅故意的排斥许经年,给宋阿爹和阿钧⼀杯⼀杯的倒酒,笑哈哈的嫌弃从⼩调⽪捣蛋的⼩⺓⼉,宋⻄绾吃的津津有味,⼼思⼤条的以为许经年不适应,贴⼼的帮许经年夹⼀些放在阿钧⾯前的鸡⾁,许经年难受的闷头挑着⽶粒,⽂静的夹着碗⾥的⻘菜,⼩⼝⼩⼝的送进嘴⾥,
王湘梅是过来⼈,看得是纠⼼挠肺却⽆法⼼软下去,⼀个眼神都不分给许经年,完全将阿钧当成
了准⼥婿,⽽宋阿爹是个胖胖的家庭主夫,平⽇⾥掌着后厨,世间罕⻅的钟情的 Aplha,⽼⽼实实做⼈本本份份⽣活是他的宗旨,也⼀直教育他的两个孩⼦,喝酒期间不忘招呼光吃菜的许经年,完全是个⼤家⻓对晚辈的关爱。
“阿爹,我想尝尝,好喝嘛?”
宋⻄绾糊⾥糊涂的连⼲了三⼩杯的梨花酿,她就是兴起,看着她阿爹和阿钧喝的好像还美味的样⼦,之前她也喝过度数不⾼的⽶酒,也就觉得⼀般,⼝感和梨花酿不能相⽐,梨花酿尝在嘴⾥清⾹醇甜,余味绵⻓,混着梨花的清雅,宋⻄绾贪杯了。许经年淡淡的瞥了⼀眼咂巴着嘴有点微醺的宋⻄绾,不露痕迹的将她的酒杯放在了⾃⼰⼿边的左侧,顺便给宋⻄绾舀了⼀勺清汤,全程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听着谈话,⼀颗⼀颗的夹着⽶粒吃着饭。、
宋阿爹宠爱的⽆奈的看着⾃⼰的⼩⺓⼉,跳脱之极,阿钧反⽽惯着她,还想给宋⻄绾添上⼀杯,就被宋阿爹挡住了⼿,
“经年啊,今年多⼤了啊?”
“问这⼲啥,吃饭,孩⼦都醉了。”
王湘梅啪的⼀下放下了碗,起身扶着晕乎乎的宋⻄绾,许经年张了张嘴于是把嘴抿成了线,垂下了眼,抓着旗袍下摆的⼿攥紧了,显得更加苍⽩,倒是指尖充⾎。王湘梅不冷不热略显敌意的态度让许经年不好受,宋阿爹打圆场,笑哈哈的说,
“怪我怪我,你送⺓⼉回房去,我们继续吃、来来来。”
阿钧滴溜着眼不做声,⾃⼰倒着酒,眼看情况不妙的样⼦。
“阿娘,我不去,我要和许经年在⼀起。”
许经年听着她酒后的胡⾔,眉眼⼀跳,⼀颗⼼⼀点点被点亮,将盯着⽶粒的视线移到宋⻄绾绯红的脸上,⼿⼀松丢下了碗筷,坦率的站起⾼挑挺拔的身⼦,牵住宋⻄绾在空⽓中胡乱抓的⼿,握在⼿⼼⾥,环抱过她的肩头,略带歉意的打了声招呼,从王湘梅的不愿意中接过倒向她的宋⻄绾,
“我送她去房间,你们慢吃。”
不管王湘梅肯不肯⾸,她都要这幺做,
“我、我也…..”
阿钧看她站起来,也赶紧起身,他不能坐以待毙,可发现身份也不合适,悻悻地坐了下来,闭⼝不说话了,⼜给⾃⼰添了杯酒,仰头呷⼀下去。微醺的宋⻄绾在许经年怀⾥不闹也不吵,就是上阁楼的时候⼩声的嘟囔着,
“许经年,你亲亲我,好不好?”
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是真不懂还是真单纯,宋⻄绾像个⽭盾体,许经年看不透,肤⾊瓷⽩的⼩腿⾛得颤颤巍巍,华丽的旗袍下摆随着迈步撩动,⿅⽪的⼩靴⼦踩在⽼化的楼梯上嘎吱嘎吱的响,扶着宋⻄绾有些吃⼒,纤弱的身⼦让在桌上犯愁的王湘梅担⼼,吃在嘴⾥的⻥⾁机械的嚼着。
且不说这云泥之别的地位,就许经年这幅身⼦⻣,看着也不像个⻓命的,那不经⼀握的⼩细腰虽说是苗条但看起来也不扛造啊,王湘梅不得不为⼉⼥后半⽣的幸福考虑,按耐不住想跟过去,就被宋阿爹抓住了⼿,笑嘻嘻的给她倒酒,
“吃饭吧,孩⼦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