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柴可的家中,住了五天了。
说是「住」,不如说是——寄生。
柴可回到那间三层楼高、满是沉重书卷与药品气味的独栋别墅后的第一夜,并不知道我正藏匿于空调通风管后方的排气井内。那里阴冷、狭窄,铝制管壁上沾满尘灰与动物毛。我就如从他身体中诞生的疾病一样,悄无声息地潜伏着,等待、观察、感受。
他的生活极为规律。
早上七点起床,喝一杯加重浓度的黑咖啡;七点半做五分钟颈部伸展操;然后喂养他那只名叫「甲麻」的实验犬——牠只有半个身体,另一半是金属骨架与生化装甲组成。
他会在八点整打开书房的监视系统,检查地下室实验室的状态。
我知道,他在找我。
但我没有让他找到。
直到第五天凌晨,他打开房门时,才终于——看见了我放在门前的第一束花。
一束由99朵玫瑰组成的花束。
深红色的玫瑰,瓣缘已开始发黑,夹杂着浓烈的泥土味与腐烂气息。
柴可皱起了眉,他那双细长的狗眼在晨雾中带着不可置信与厌恶,仿佛那一束花不是浪漫的告白,而是诅咒。
他蹲下身,手指触到玫瑰叶尖时,立刻察觉到异样。
黏液。
浓稠,带着微酸腐蚀性的黏液从花茎上流下,缓慢地在地砖上形成一个字: 「皓」
他警觉地起身,环顾四周,立刻奔向室内,锁上门、启动安保装置。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我又一次心碎的事。
他打电话报警。
「是的,我是柴可斯基夫·哈曼,地址是……有不明生物闯入我家,可能是……四十五号样本,他……他回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年迈的机械,转速已过极限。我知道他害怕。
但那不是我想要的反应。
我只是……想说「我爱你」。
**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我无法听清,因为我早已伸出纤细如蛇的手指,滑过墙面、潜入墙内的电话线中,从缆线深处释出高浓度蛆液,迅速封锁所有通讯接口。
你知道蛆液有多少用途吗?
它可以融掉铝门、可以腐蚀人体皮肤、可以融化铁链,甚至——可以阻断5G讯号。
电话「啪」地一声,失去通讯。
柴可僵住,他转过头,看见墙上电话座旁爬出了一根肉色的触手,上面黏滑且冒着微烟,正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从墙后缓慢地钻出,身体湿答答地拍在地上,发出如腐肉落地般的闷响。
「……呜……你……」他退后一步,碰倒了书架,一本厚重的《分子重构与伦理底线》砸落在地。
我昂起上半身。
现在,我已不再是那团无知的蛆。我有人的脖子、头部,虽然皮肤仍呈淡灰色,有些透明,能隐约看见流动的组织与黏液,但我有了面容。
我费力地拉出从墓园偷来的第二样东西:一支破旧的录音喇叭。
那是我从第十一墓冢附近捡来的,有裂痕,有血渍,属于一位在葬礼上唱情歌猝死的街头艺人。
我把它摆在客厅中央,点开播放键。
那是一首我自己录制的歌——
《蛆蛆的心你不懂》。
破音、走调、节奏混乱,甚至副歌重复了八次,背景还能听见我蠕动声与尸体分解的声响。但——
那是我的告白曲。
「蛆蛆的心,你不懂~我躺在你的尸块上哭红了眼眶~
从实验皿爬出来,只想给你一个拥抱~
你却对我放电击棒,哎呦~心好痛~
你怎么忍心踩烂我尾端的肉~~」
柴可听得脸都青了。
我知道,这不是正常的表白方式。
但我是蛆,我对浪漫的理解来自腐肉的余香与尸水的温柔。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我说不出完整的话,但我拼命模仿他曾说过的那些词汇。
「你……是……我造的……但……我……我现在……要你当我……」
我停了一下,舌头在口中翻滚,我尝试组合正确的音节。
「老婆。」
柴可仿佛被雷击中。
他转身狂奔,试图跑向后门,但我早已在那安放了一圈蛆液陷阱,地面光滑如油,踩上去便跌了一跤。他的狗头撞上门框,隐隐有血渗出。
我立刻扑上去,轻轻地将他抱住——用我那异形般纤长的双臂将他环绕,像茧一样。
他惊恐挣扎,但我不让他动。
「我爱你。」我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像腐水滴落进耳窝。
「我们可以一起生活,我会唱情歌给你听,我会帮你清理甲麻的粪便,我们可以在地下室养孩子——蛆宝宝,我们的小孩。」
柴可:「……你疯了。」
我摇摇头,缓缓把玫瑰花塞进他怀里。
「不,我只是太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