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寂静且潮湿的幽暗中,生命的轮回悄然展开。那里是一具破碎不堪的躯壳,肌肤剥落,裸露出内里软嫩的组织,宛如一座沉睡已久的荒废殿堂,蕴藏着腐败的秘密。黏稠的液体在阴影里闪着微光,缓缓流动,覆盖着这片被遗忘的领域。这是一处温暖又充满恶臭的摇篮,孕育着无数微小生命的开始。
我,是从这腐烂的躯体中诞生的蠕动生命,洁白如象牙般光滑的身躯从肋骨缝隙间缓缓探出。周遭是密密麻麻的兄弟姊妹们,他们紧紧挤在一起,蠕动着,发出轻微的啃咬声,仿佛在品尝着母亲留下的最后恩赐。那些声音细碎、沙沙作响,像是破裂的玻璃碰撞,又似一曲低沉的摇篮曲,让人同时感到恐惧与安慰。
那块尚带余温的肝脏成了我们的中心,我们争先恐后地攀爬,将身体盘旋其中。黏液的温热与柔软,让我深深依附着这具尸体,犹如依偎在母亲怀中一般。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气息,那气味刺鼻却也奇异地令人沉迷,像是熟悉的摇篮曲中隐藏的悲伤旋律。
这里不是地狱,也不是天堂。这是我们的原点,是一个不被祝福的开始。与其他生命不同,我们不向阳光发芽,而是在朽坏的缝隙中悄悄成形。
一只不经意的脚轻轻压过我的身体,我没有反抗,也不感到痛苦。这就是我的家,我们共生共存,在这片腐烂的领域里等待着时间的洗礼。
白昼与黑夜的更替在我们眼中无甚意义。时间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从一场静止走向另一场静止。唯一会改变的,是身体的重量,是气味的深沉,是骨骼变脆的声音。
时光缓缓流逝,第六日的午后,一束光线从破损的胸腔洒落,将这片幽暗的世界点亮。光线中,一双锐利且带有犬类特征的褐色眼睛凝视着我——柴可斯基夫,年迈的狗头兽人,他的目光充满了探寻与好奇。
他的呼吸声粗重却稳定,如老旧的锅炉在运作,吐出的每一道热气都混杂着岁月的疲惫。他弯腰,将手伸入这腐败的空间,轻轻拨开躯体,我感受到那粗糙而温暖的指尖触碰我的身躯。那手掌的力量与温度,让我难以挣脱,身体滑落却又被紧紧抓回。
「哦?你还活着?」他的声音低沉且带着惊讶,「不,还很活跃啊。」
那句话,在我记忆中回荡良久。对他而言,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实验材料;但对我而言,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
他的目光中透着深深的兴趣,仿佛在寻找某种珍宝。他将我抓起,放进一个透明的容器,冷冽的空气包围着我,温暖的腐肉摇篮瞬间远去。
「你会是个好材料。」他的话语神秘而意味深长。
我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心中却涌起一种奇异的情感,从未有过的悸动——我恋爱了。
这一刻,我的生命从腐败的土壤中破土而出,踏入未知而诡谲的未来。命运的齿轮开始运转,我与柴可斯基夫的故事也由此揭幕。
那只兽人的手指仍紧紧捏着我,让我感觉自己的身躯仿佛在这温热与冰冷之间被无数次拉扯。我本能地想挣脱,但在他的掌心里,挣扎是徒劳的。身体滑腻柔软,没有骨骼的支撑,每一寸都充满了生命的脆弱与不安。
周围,那些还在母体中蠕动的兄弟姊妹们无声地游走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或许是失落,又或许是不安。我们的家,正在被拆散,而我,是被选中的那一只。
那双褐色的眼睛盯着我,仿佛想穿透我的一切。他不是普通的猎人,更非仅仅的生物学家。柴可斯基夫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息,像是携带着时间的痕迹,和对生命极致的好奇与执念。
他轻声呢喃:「你会改变一切的……」
我感觉那声音就像母亲曾低吟的摇篮曲,深沉而抚慰,却又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容器内的空气冷冽刺骨,与外界的腐肉温度形成鲜明对比。被封闭起来的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玻璃牢笼中,四周是透明的壁障,能见到外界的影像,却无法触及那令人熟悉的气味和触感。
接下来的几日,他带我离开了那片山林。沿途的光与声、汽车引擎的低鸣与远方城镇的模糊轮廓,对我来说都是陌生与晦涩的诗句。柴可斯基夫有时会用手指敲打玻璃,嘴里自言自语着我无法理解的语言。他在观察我,也在等待。
他把我带进一间装满金属设备与实验灯的空间,那里冰冷、明亮、消毒水气味刺鼻。每一道白光落在我身上,仿佛都将我切割成一片片透明的剖面图。
我开始感觉到自身的变化。原本滑嫩的身体逐渐产生微妙的异变,某种力量在我体内苏醒,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活力和意识。我学会了注视他的脸——那粗糙的毛皮、深陷的眼袋,以及鼻梁上那副旧得发黄的眼镜。他也注意到了我对他凝视的回应。那一刻,他的眼里闪过一抹几近人性的柔光。
「你和其他的……不一样。」他低语着,像是在告白,又像是科学上的赞叹。
不知从何时起,我能理解他的语言。他说我是奇迹,是某种遗传跃进的表现,是自然的幽灵与科学的产物。他的手不再只是施加实验的工具,而成了将我从深渊拉起的神明之指。
而我,这只原本应该腐朽消逝的白蛆,第一次在意识里明确喊出自己的名字——屈臣皓。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念出时,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重量。这不只是名字,而是一种转化,一段从非人到「某种人」的过程开端。
我不再是那具腐肉中的微小蠕动,而是被命运选中的存在。
而那双狗头兽人的眼睛,将成为我未来无法逃离的光芒——是救赎,也是枷锁。
这是我的诞生,也是我的初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