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剑陨灵苏

青云宗后山,终年云雾缭绕。

许昊盘坐在竹林深处的青石上,周身环绕着淡如薄烟的灵气。他双目微闭,双手结印置于膝前,胸膛随着悠长的呼吸缓缓起伏。十年了,自他被师父带上这后山隐修,整整十年光阴,他都在这片竹林里度过。炼气巅峰——这个境界像是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锁在这山间,任凭他如何运转周天,吸纳天地灵气,丹田中的那缕真元始终无法凝聚成丹,更遑论破境筑基。

晨雾濡湿了他的青衣,发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许昊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颓唐。他伸手拂去衣摆上的露水,起身望向竹林外隐约可见的宗门楼阁。那些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的主殿,于他而言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师父三年前闭关前曾留下一句话:“昊儿,修行之道,重在悟性,亦在机缘。”可机缘何在?许昊苦涩地摇头,提起放在石旁的竹篮,篮中是他清晨采摘的野菜与几枚野果。这便是他今日的饭食。

沿着蜿蜒的山道向下,许昊的脚步轻缓而稳。十年山居,他早已熟悉这后山的每一处角落——东侧的飞瀑终日轰鸣,西边的古松虬枝盘结,南坡有一片野梅林,冬日里会绽开星星点点的白花。至于北面,则是陡峭的悬崖,崖下云雾深不见底,师父曾告诫他莫要靠近。

守山的老樵夫住在半山腰的茅屋里。许昊路过时,见那老人正佝偻着身子在屋前劈柴。斧头起落间,木屑纷飞,老人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衫已被汗水浸透。

“李伯。”许昊驻足唤了一声。

老樵夫擡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小昊啊,又来送吃的?”他放下斧头,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我这把老骨头,承蒙你照料了。”

许昊将竹篮放在屋前的石墩上,从中取出两个粗面馒头和一碗用野菜熬的汤。老樵夫是宗门外门杂役,因年迈被派来看守后山,平日里做些砍柴挑水的粗活,修为停留在炼气中期已有数十年,早断了进取之心。许昊与他在这山中相依为命,虽非血亲,却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近。

“今日的雾气格外重。”许昊望向天际。层层叠叠的云霭将天空染成铅灰色,竹林间弥漫着湿润的寒气,连鸟鸣都显得稀疏。

老樵夫端着碗喝了一口热汤,舒坦地叹了口气:“怕是又要下雨了。这后山的天气啊,说变就变。”他顿了顿,看向许昊,“小昊,你师父闭关也有三年了吧?可曾传音出来?”

许昊摇头。师父闭关的石室在后山最深处的洞府中,石门紧闭,三年来未曾有过一丝动静。他有时会在石室外静坐整日,聆听洞内是否传出些许声响,却总是一无所获。那份孤寂,如同这山中终日不散的云雾,将他层层包裹。

“修行之人,闭关数十载也是常事。”老樵夫宽慰道,浑浊的眼睛里却藏着未尽之言。许昊知道,老人家是在担心他——十年炼气巅峰,在青云宗这等仙门之中,近乎于废人。若非师父是门中隐世长老,只怕他早已被逐出山门。

许昊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将篮中剩余的野果整理好,放在茅屋窗台上。他正欲告辞,天色却陡然暗了下来。

那不是寻常的阴云蔽日。

苍穹之上,铅灰色的云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旋转着形成巨大的漩涡。狂风骤起,竹林哗啦作响,万千竹叶被卷上半空,如同碧绿的浪涛。许昊衣袂翻飞,长发在风中乱舞,他下意识地擡手遮目,却见那漩涡中心透出一抹异样的赤红。

“这是……”老樵夫手中的碗“啪”地摔在地上,汤水四溅。他仰头望天,苍老的脸上血色尽褪。

漩涡深处,一道流光破云而出。

那光起初只是细微的一点,转瞬间便膨胀成刺目的炽白,拖着长长的尾焰,如同陨星坠落,直直朝着后山砸来!许昊瞳孔骤缩,那流光的目标,赫然便是他站立之处!

逃?来不及了。

炽白的光芒吞噬了视野,狂风卷起的砂石击打在脸上,带来细密的刺痛。许昊僵立在原地,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禁锢,连擡指都做不到。他能感受到那股毁天灭地的威压——那不是人力所能及,而是天地之威,法则之怒!

流光坠地。

没有预想中的山崩地裂,也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那道光在触及地面的刹那,骤然收敛,化作一柄灰扑扑的石剑,斜斜插在许昊脚前三尺处的泥土中。

尘埃缓缓沉降。

许昊怔怔地看着那柄剑。剑长三尺有余,剑身宽约两指,通体呈灰褐色,像是用最普通的山石打磨而成。剑鞘布满了细密的裂痕,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成齑粉。剑柄处没有任何纹饰,朴素得近乎寒酸。它就那样静静地插在那里,与周围被气流摧折的草木形成了诡异的对比——方才那毁天灭地的威势,竟源于此物?

老樵夫瘫坐在地,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许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迈步上前,一步,两步,鞋底踩在碎叶上发出窸窣轻响。山风穿过竹林,带来潮湿的雾气,那柄石剑在雾中若隐若现,恍如梦境。

他蹲下身,伸出手。

指尖触及剑鞘的瞬间,一股暖流自接触点炸开!

那不是寻常的温度,而是如同朝阳初升、冰河解冻般沛然的生机。暖流顺着指尖涌入经脉,所过之处,那些因常年苦修而滞涩的窍穴纷纷洞开!许昊闷哼一声,只觉得丹田内那缕十年未变的真元疯狂涌动,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滔天洪水!

炼气巅峰的壁垒,碎了。

没有经历筑基的循序渐进,没有凝丹的艰苦熬炼,那暖流以摧枯拉朽之势贯通他全身经络,直冲紫府!许昊的意识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他能“看”到自己体内每一处窍穴的开启,每一道经脉的拓展。天地间的灵气疯狂涌来,透过周身毛孔钻入体内,被那暖流炼化成精纯的真元,汇入丹田。

丹田之中,一个婴孩般的虚影缓缓凝聚。

那虚影起初朦胧模糊,随着海量真元的灌注,逐渐凝实,眉眼轮廓与许昊本人有七分相似。虚影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周身散发着莹润的玉光——这是元婴!直接跨越筑基、结丹两大境界,一步登临元婴期!

许昊浑身剧颤,磅礴的力量在体内奔流,那种充盈感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撑爆。他不得不跌坐在地,双手死死握住插入土中的石剑剑柄,仿佛那是狂风巨浪中唯一的浮木。

“小昊!”老樵夫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滚爬爬地扑过来,却在距离许昊三丈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老人跌坐在地,骇然望着许昊周身升腾起的氤氲灵光——那灵光呈淡金色,如同晨曦破晓时天边的第一缕光,纯净、温暖,却又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威严。

“这灵韵……”老樵夫喃喃自语,“竟如此惊人!”

许昊对身外之事浑然不觉。他的意识沉入体内,引导着那股暖流在经脉中运转周天。每一次循环,元婴虚影便凝实一分,周身散发的玉光也明亮一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数个时辰,当许昊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已有金芒流转。

他缓缓松开握着剑柄的手。手掌离开剑身的刹那,那柄石剑微微一颤。

细密的裂纹自剑鞘表面蔓延开来,如同蛛网般爬满整个剑身。碎石簌簌掉落,露出内里一抹温润的玉色。许昊屏住呼吸,只见那玉色越来越盛,最终化作一道柔和的粉光冲天而起!

粉光在半空中盘旋数圈,缓缓收敛,凝成一个少女的身形。

她自光中坠落,白裙如雪,长发如瀑,肌肤莹白得近乎透明。许昊下意识地张开双臂,那少女便软软地跌入他怀中。触手之处冰凉柔软,带着一种非人的、陶瓷般的质感。许昊低头看去,怀中少女双目紧闭,睫毛长而卷翘,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她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身形纤柔稚嫩,穿着一袭短款白纱褶皱裙,裙摆仅到大腿根,露出其下包裹着白色蕾丝边中筒袜的纤细双腿。袜口压在膝盖下方,系着小小的蝴蝶结装饰。足上一双白色圆头小皮鞋,鞋头圆润,衬得那双脚格外娇小。

许昊的呼吸一滞。

这少女的眉目,竟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某个遗忘的梦境中见过。可他搜遍记忆,却想不起任何与之相关的片段。少女的气息极其微弱,胸口起伏几乎难以察觉,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在空气中。

“这是……”老樵夫踉跄着走过来,瞪大眼睛盯着许昊怀中的少女,“剑、剑灵?”

许昊猛然醒悟。是了,方才那石剑异变,粉光凝形——这少女定是剑中孕育的灵体!他小心翼翼地将少女横抱起来,那轻若无物的重量让他心头一紧。少女在他臂弯中微微蹙眉,发出一声细若蚊蚋的嘤咛,却仍未苏醒。

“得找个地方安顿她。”许昊擡头看向自己的居所——山道上方不远处,有一间以青竹搭建的简陋屋舍,那是他十年来的栖身之所。

他抱着少女转身欲走,目光却落回那柄石剑上。此刻的石剑已完全褪去了灰扑扑的外壳,露出内里玉色的剑身。剑身长约三尺三寸,宽两指,通体莹白如玉,却无锋无刃。剑格处嵌着一枚月牙形的淡蓝宝石,正散发着微弱的灵光。许昊犹豫片刻,伸出左手握住剑柄。

入手温润,仿佛握着一块暖玉。剑身轻轻震颤,似在回应他的触碰。许昊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这剑,这剑灵,与他之间仿佛有某种无形的联系,如同失散多年的故物重归旧主。

他不再迟疑,右手抱紧怀中少女,左手持剑,迈步向竹屋走去。老樵夫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终究只是叹了口气,佝偻着身子返回自己的茅屋。今日所见太过骇人,他需要时间消化。

竹屋简陋,一床一桌一椅而已。许昊将少女轻轻放在自己那张铺着干草和粗布的床上,又取过唯一的薄毯为她盖上。少女在触到床铺时眉头又蹙了蹙,纤长的睫毛颤动几下,却仍未醒来。许昊坐在床沿,凝望着她苍白的脸,心中千头万绪。

天命灵根。他想起方才涌入体内的那股暖流——师父曾提过,世间有极少数生灵天生与大道相合,体内孕育着“天命灵根”,修行之路一片坦途,成就不可限量。可他许昊,一个在后山苦修十年不得寸进的隐士弟子,怎会突然觉醒这等传说中的灵根?

还有这剑,这剑灵。它们从何而来?为何会坠落后山?剑中封存的天命灵根,是有人故意留在其中,还是机缘巧合?

许昊伸出手,指尖悬在少女额前寸许处,却不敢触碰。他能感受到少女体内微弱却精纯的灵韵——那灵韵与他方才觉醒的天命灵根同源,却破碎不堪,如同被砸碎的琉璃,勉强维持着形体不散。这是本源受创,若不及时救治,恐怕……

“唔……”

一声低吟打断了许昊的思绪。床上的少女缓缓睁开眼。

那是一双银白色的眸子,清澈得如同山间最纯净的泉,却又空灵得仿佛没有焦点。她茫然地望着竹屋的屋顶,片刻后才转动眼珠,看向守在床边的许昊。四目相对的刹那,许昊心中那莫名的熟悉感愈发强烈。

“你……”少女开口,声音细弱,带着初醒的懵懂,“你是谁?”

许昊定了定神,温声道:“我叫许昊,是青云宗后山弟子。你昏倒在山道上,我将你带回屋中。”他斟酌着措辞,“姑娘,你叫什幺名字?从何处来?”

少女眨了眨眼,银白的眸子里泛起迷茫的水光。她努力思索着,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却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她擡起手按住额角,神情痛苦,“头好痛……什幺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便不想了。”许昊连忙安抚,“你伤势未愈,需好生休养。”他起身走到屋角的瓦罐前,舀了一碗清水端过来,“先喝点水。”

少女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却因乏力而踉跄。许昊伸手扶住她的肩,将那碗水递到她唇边。少女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喉间发出细微的吞咽声。清水润泽了她干裂的嘴唇,那张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生气。

一碗水尽,少女轻喘着靠回床头。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许昊放在桌边的玉色长剑上,眸中闪过一抹异色:“那柄剑……”

“是你随身之物。”许昊道,“你昏迷时,剑就在你身旁。”

少女盯着长剑看了许久,忽然伸出右手。玉剑微微震颤,竟自行飞起,稳稳落入她掌心。她握住剑柄的刹那,周身泛起一层极淡的粉光,那光芒一闪即逝,却让她原本微弱的气息稳固了几分。

“雪儿。”少女忽然开口。

许昊一怔:“什幺?”

“雪儿。”少女重复道,银白的眸子望向许昊,眼神依旧迷茫,却多了几分确定,“我好像……叫雪儿。其他的,真的记不起来了。”

雪儿。许昊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那股熟悉感愈发浓烈,却依旧抓不住头绪。他按下心头的疑惑,点头道:“好,雪儿姑娘。你且安心在此养伤,待伤势好转,再作打算。”

雪儿轻轻“嗯”了一声,抱着那柄玉剑蜷缩起来,像是孩童抱着心爱的玩具。她将脸贴在冰凉的剑身上,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许昊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竹窗。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最后一抹余晖将西边的云层染成暗红。山风穿过竹林,带来竹叶摩擦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飞瀑隐隐的水鸣。许昊深吸一口气,山间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草木与泥土的芬芳。

十年苦修,一朝破境。天命灵根,神秘剑灵。许昊知道,从今日起,他的人生将走向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而这条路上,或许会有更多未知的谜团,更多艰难的选择。

他回头看向床上已然熟睡的雪儿。少女在睡梦中仍紧抱着那柄剑,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抵御某种无形的痛苦。月光透过竹窗洒在她身上,为她苍白的肌肤镀上一层银辉,那袭白纱裙在月光下近乎透明,露出其下纤细的轮廓。

许昊轻轻带上屋门,走到屋外的空地。他盘膝坐下,闭上双目,心神沉入体内。丹田之中,那个与他面貌相似的元婴虚影正静静悬浮,周身散发着温润的玉光。许昊引导着真元在经脉中运转,感受着元婴期带来的磅礴力量——那是他过去十年想都不敢想的境界。

夜色渐深,星子一颗颗亮起。后山重归寂静,只有风吹竹林的沙沙声,以及远处茅屋中老樵夫偶尔传来的咳嗽声。许昊睁开眼,望向浩瀚的星空。那些星辰明灭不定,如同命运的轨迹,难以捉摸。

他不知道明日会怎样,不知道雪儿的来历,不知道那柄剑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从今日起,他再也不是那个在后山苦等机缘的炼气弟子。

他是许昊,青云宗后山隐士弟子,身负天命灵根,元婴初成。

而他怀中,多了一个需要他守护的、失去记忆的剑灵少女。

夜色如墨,将后山温柔地包裹。许昊静坐良久,终于起身返回竹屋。他推开门的动作很轻,生怕惊醒床上的人。月光从窗隙漏入,在泥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许昊走到床边,看着雪儿安睡的容颜,心中那份莫名的熟悉感又一次涌起。

他摇摇头,甩开杂念,在屋角的草垫上盘膝坐下,开始调息稳固境界。元婴初成,灵韵尚未完全凝练,他需勤加修炼,方能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唯有山风穿过竹林的呜咽,如同远古的低语,在这后山的夜晚久久回荡。

而在许昊不曾察觉的角落,那柄玉色长剑的剑身上,淡蓝色的月牙宝石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灵光。那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在呼吸,又仿佛在等待着什幺。

长夜漫漫,命运之轮已然转动。

无人知晓,这后山一夜,将会在日后掀起怎样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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