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冬。

巴丘都督府内,烛火将尽,药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

周瑜躺在病榻上,锦被下的身躯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三十五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如风中残烛一般即将消逝。

他微微睁开眼,看见夫人小乔坐在榻前,手里握着他的手,眼眶红肿,却强忍着不让泪掉下来。床边还站着两个孩子,大的七岁,小的才刚过三岁生辰,怯生生地望着他,不敢哭出声。

周瑜想擡手摸摸他们,却连指尖都提不起力气。

这一生,实在过得太快了。

少年时与孙策意气相投,仗剑闯荡江东;破黄祖,讨刘勋,取皖城,定丹阳,一路征战,奠定了东吴基业。孙策遇刺后,他辅佐孙权,稳住了江东大局,赤壁一战,火烧连营,击溃曹操八十万大军,从此周都督之名,震动天下。

世人称他「美周郎」,称他「英姿飒爽」,称他「谋略无双」⋯⋯

可此时,他只觉得空虚得很。

他看着小乔那张熟悉又苍白的脸,想起成亲那日,她穿着大红嫁衣,低头羞涩的模样。

那时他刚攻下皖城,二乔姐妹被当作战利品献上,他与孙策一人择一。他选了小乔,只因她弹琴时的侧脸,让他想起了中秋时的月光,温柔而圆满。

然而成婚后,他便一头扎进军务。

出征、议事、练兵、谋略……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小乔不曾抱怨,总在深夜等他回府,替他宽衣,温一壶酒,轻声问一句:「夫君今日可还顺利?」

即使战事再急、谋略再复杂,却总是点点头,说一声「无事」,便倒头睡去,不愿将血腥和阴暗带回家中。

孩子出生时,他正在水寨操练新兵,小乔生产险些难产,丫鬟飞奔来报,他皱了下眉还是交代丫鬟一句「好好照顾夫人」,便继续巡营。等他再次回到家,孩子都已经满月了。

他未曾长时间拥抱孩子,也从未听小乔真正说过心里话。

如今,他要死了,却才忽然明白——

他这一生,谋定了天下,却谋不定一室温暖。

「夫人⋯⋯」他用尽力气,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小乔立刻俯身靠近,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他手背上。

「夫君,我在。」

他想说对不起,想说这一世亏欠她太多,想说若有来生,他愿把所有功名都换成陪她看一场花开、听一曲琴、抱一抱孩子……可喉咙里只发出几声气音。

小乔握紧他的手,轻轻摇头:「夫君别说话,好好休息,你会好起来的……」

周瑜知道自己不会好了。

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暗淡。他最后看了一眼孩子,又深深的盯着小乔,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若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不负你们。

黑暗吞没了他。

……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瞬,许是千年。

周瑜猛地睁开眼,入目不是都督府的雕梁画栋,而是一顶随军帐篷。

案上摆着一卷尚未写完的军报,墨汁还未干,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喊杀声,夹杂着江风卷帆的声音。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修长有力,指节分明,不再是病榻上那双枯瘦的手。

他猛地起身,掀开帐帘。

外面是熟悉的军营,旌旗上绣着「孙」字。将士们来往巡视,有人远远向他行礼:「中郎!」

中郎?

返回帐内从军报上的内容周瑜意识到了,他还没病死巴丘,还没经历赤壁战争,还没……

他心跳如鼓,几乎不敢相信。

现在是——建安四年,正是孙家大军即将攻克皖城的前夕。

二乔姐妹还在城中,她们还未被当作战利品献上,还未被他与孙策「分配」。

小乔还未成为他的妻子。

一切都还来得及。

周瑜站在帐外,深吸了一口带着江水腥味的冷空气,双手微微颤抖。

上天真的听见了他的愿望。

这一世,他仍会为孙吴肝脑涂地。

但他更要——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他要亲手去迎小乔,不是以胜利者的姿态,而是以一个男人,最真挚的心意。

周瑜望向远处的皖城方向,唇角缓缓扬起一抹前所未有的温柔笑意。

「琬儿⋯」

他低声唤道,仿佛那名字就是这一生的全部救赎。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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