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术馆“逃”回来之后,韩禾一连做了好几晚的噩梦。
韩禾对于亲密关系的不信任,是从孩童时期就开始的。
一次坐长途汽车时,旁边的中年大叔和她聊了一路天,后来他拿出了平板邀请她玩一款很火的游戏,韩禾玩着玩着,感觉到自己的大腿上放上了一只手。
她疑惑的看过去,那个大叔还拍了两下,“你们小孩子就是年轻哦,皮肤都好得很!” 韩禾心里却莫名感觉到一阵恐慌,她把手里的平板电脑还了回去,“我不玩了。”
那大叔却是纠缠不休,还不停问她某个酒店的地址在哪,能不能帮忙带路。尽管韩禾知道那个地方,但是第六感让她摇头拒绝了,下车时,韩禾从里面往出挤,那大叔却突然一掌拍在她屁股上。 韩禾整个人都僵住了,那人嘴里好像还说着什幺,她慌忙地跑下车,一路上不断张望着,还好没有人跟上来。
她回到家,心跳的停不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来自异性的危险。
再后来,她上了初中,第一次注册了QQ号。 那时有款游戏还很火,一次她和队友打的投机,那人发过来好友邀请,韩禾还沉浸在打赢的喜悦中,按下了接受键。
突然有一天,那人问韩禾,“你在哪?”
韩禾那天一个人在家睡觉,她回复,“在床上躺着。”
“你穿睡衣吗?”
韩禾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隐隐感觉到这不是一个正常的走向。
“嗯。”
“可以给我看看你的腿吗?”
……
韩禾心里有点烦躁,她不想回,关闭聊天界面去看视频了,然而,聊天框却一直弹出来。
“好想你。”
“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你和空间里长的一样吗?”
“给你看看我的样子。”
“(闪照)”
韩禾的手指挪了挪,最终还是点回聊天界面。
尽管看到这样一堆信息让她心中的幻想消失殆尽,但是毕竟还是聊了几天,她犹疑着,点开了那个闪照——
屏幕上出现了丑陋的,男人的生殖器。
韩禾吓得扔掉了手机,她的心不住的狂跳,以最快的速度删掉了那个联系人。
然而层出不穷的好友邀请还是发了过来,手机在她手中嗡嗡震动:
“我不够大吗?”
“你做过吗?”
“还是处女吗?”
她颤着双手把那人拉进了黑名单,又把游戏卸载了。
直到世界彻底安静下来,韩禾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把头埋进膝盖,从那一刻起,她对人性的认识产生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原来大多数人,不过就是这样被欲望所裹挟的,赤裸裸的生物。
高中分班后,韩禾选了理科班,每天沉浸在题海中。同桌的男生叫严煜,话多又爱出风头,与韩禾完全是两类人,从某一天开始,他突然开始给韩禾带早餐。
“不用给我带,严煜,我自己在早餐店可以买的。”
严煜却是油盐不进,任韩禾百般推辞,依旧雷打不动的给韩禾带来糖加的快要腻死人的豆浆和她并不喜欢的小面包。
韩禾的性子本来就是吃软不吃硬,只好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硬着头皮喝了一口豆浆。
这样送了一个月以后,有一天下完晚自习过后,韩禾去了趟洗手间,回到教室却发现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严煜一个人在她桌边坐着。
她有点紧张,走过去正准备背起书包时,却被严煜拉住了。
严煜的神情看着很严肃,他三两步上前把韩禾逼退到角落里。
“严煜,怎……”
“韩禾,你好漂亮……我想亲你,可以吗?”
说完,他没有注意到韩禾眼里抗拒的眼神,脸直接凑近了过来。
“不要!”韩禾尖叫一声,连忙推开了他,跑到了教室另一头。
严煜的表情很复杂,甚至有些受伤,“为什幺?我还以为你已经接受我了……”
韩禾强忍下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回过神来,她心中突然犯上一阵恶心。
“严煜,你好像误会了,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以后也不要给我带早餐了。”
严煜的表情此刻却结上一层寒冰似的,“韩禾,白吃了我一个月早餐,说走就走啊。”
韩禾心里涌上了一层极大的荒谬感,她回头,话里第一次带上了刺,“严煜,你没病,总有药吧?你没镜子,总有尿吧?我想我之前说的很清楚了,让你不要再带给我早餐了,早餐的钱我会还你的。”
说完她拿起书包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了教室。
第二天,韩禾来到教室,严煜不知道跟班主任说了什幺,已经换了座位,他看一眼韩禾,眼神里竟带着不屑。韩禾忍下心里的恶心,把钱放在了严煜桌子上,径直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从那以后,韩禾对于这种接触更加避而远之,她甚至想,所谓爱情,无非就是这样一种庸俗的关系,因为肉体的吸引,再说上几句甜言蜜语,竟然就被书籍和影视剧夸大到如此地步。
她像一个巨大的茧,将自己包裹起来,因为她对世界已产生了一种不信任,人都是有目的性的,唯有清楚的意识到这是一种等价交换,才是保护自己的方法。
但现实生活,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陈廊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图书馆靠窗的那个“专座”空了出来;食堂里再也看不到那个谈笑风生的精英小团体;羽毛球馆隔壁的场地上,换成了别的挥汗如雨的男生。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在她的日常动线上出现过。
最初,韩禾感到了巨大的、如释重负的轻松。
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她重新回到了那种规律、枯燥,但极具安全感的“宿舍—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的生活。没有了那个无形的磁场干扰,她甚至觉得《数字电路基础》都变得可爱了一点。
她告诉自己,这就对了。像陈廊那样的天之骄子,一时兴起的游戏被拂了面子,自然就失去了兴趣,转头去寻找下一个更容易上手的猎物了。他们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那晚的美术馆,不过是一次意外的、可以忽略不计的交错。
可一周,两周过去,当这种平静成为常态后,一种更诡异的感觉,开始在她心底滋生。
她发现自己会在踏入图书馆时,下意识地朝那个靠窗的位置瞥一眼。会在食堂打饭时,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他常坐的区域。甚至在刷着无聊的校园论坛时,会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他的名字。
当然,什幺都没有。
这种失控的惯性让她感到恐慌和自我厌恶。她凭什幺要去在意一个人的消失?尤其是一个她避之不及的人。她痛恨这种仿佛被植入了某种程序的感觉,好像她的潜意识,已经被那个只出现了短短几周的人驯化了。
她只能用加倍的专注投入到学习中,试图用繁重的课业和复杂 的公式,将脑海里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子彻底掩埋。
转机,或者说,新的陷阱,出现在一门名叫《嵌入式系统设计》的专业课上。
这门课是出了名的理论深奥,期末的大作业更是占据了百分之五十的成绩,要求小组合作,完成一个软硬件结合的完整项目。
授课的老教授是个一丝不苟的学术狂人,在宣布完项目要求的那个下午,他推了推眼镜,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我知道这个项目对大家来说难度不小。所以今年,我特地邀请了一位非常优秀的学长,来担任我们这门课的TA(课程助教)。他在这个领域很有经验,接下来的几周,他会全程指导大家的项目,并且,最终的项目评分,他会和我一起决定。”
教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这位学长,就是信管院的交换生,陈廊同学。”
当这三个字从教授口中清晰地吐出时,韩禾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她猛地擡起头,看向讲台。
陈廊就站在那里,不知道什幺时候来的。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靠在讲台边,姿态闲适。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微微垂着眼,仿佛正在研究着讲台的木质纹理。但韩禾知道,他能感受到教室里所有投向他的目光。
包括她那一道,震惊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