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禾以为，与陈廊的交集，会像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便再无痕迹。
然而，她低估了某些人的闲暇与耐心。
第二天下午，当韩禾抱着电脑，走进那间永远人满为患的C栋图书馆三楼阅览室时，一眼就看到了陈廊。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那里是整个阅览室光线最好、也最抢手的地方。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大部头原着，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旁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他看得极其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韩禾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立刻告诉自己，这只是巧合。学校就这幺大，在图书馆偶遇一次，再正常不过。
她找了一个离他最远的角落坐下，打开电脑，开始和那些永远也看不懂的电路图作斗争。可不知为何，今天的她格外心烦意乱。那个坐在窗边的人，像一个无形的磁场，不断地干扰着她的思绪。
她能感觉到，阅览室里有不少女生的目光，都在有意无意地往那个方向瞟。陈廊就像一个发光体，轻易地成为焦点。
而她，习惯了做那个在角落里观察焦点的人。
她看着他翻书的动作，流畅而优雅；看着他偶尔蹙眉思索的样子，带着一种解构难题的性感；她甚至注意到他杯子上那个不起眼的logo，是一个她只在杂志上见过的咖啡品牌。
这些细节，让她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一种微弱的向往，刚冒出头，便被另一股更强大的、混杂着自嘲和鄙夷的情绪迅速掐灭。她会立刻提醒自己，这种看似毫不费力的优越，不过是金钱堆砌的产物，没什幺值得羡慕的。
这种内心的反复拉扯，让她感到疲惫不堪。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巧合”开始频繁上演。
她在食堂吃饭，一擡头，就能看到陈廊和几个同样气质出众的朋友坐在不远处，谈笑风生。
她去上体育课，选了最冷门的羽毛球，结果发现陈廊就在隔壁的场地上，挥拍的动作标准得像个专业运动员。
甚至有一次，她为了一个小组作业，去参加一个她毫无兴趣的“人工智能前沿”讲座，偌大的报告厅，陈廊就坐在她斜后方。中场休息时，他还隔着几排人，冲她遥遥举了举手里的矿泉水瓶，算是打招呼。
韩禾的回应，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迅速把头转了回去。
她不是傻子。一次是偶遇，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那就是蓄谋。
她不明白他想干什幺。她身上没有任何值得他图谋的东西。家境普通，性格无趣，还整日埋在枯燥乏味的题海里绞尽脑汁求着一个又一个她并不感兴趣的数值。
难道……是因为长相？
韩禾想起自己偶然在社交平台上刷到过的那个叫Ella的博主，也是今年的交换生，和陈廊原先在同一所学校读艺术系，和她年纪相仿却已经收获了几万粉丝，社交账号里贴满了名校的offer和各类国内综艺的邀约，以及散发着金钱的气息各种高级场所的打卡图。平心而论，韩禾觉得自己和她长的的确有几分相似，第一次刷到时还愣神了几秒，这个发现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她讨厌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更何况，这背后的逻辑，让她嗅到了一丝属于“玩家”的、轻佻的游戏气味。
这天晚上，韩禾的小组作业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难题。一个关于信号滤波的仿真程序，无论她怎幺修改参数，结果都与理论值相差甚远。眼看截止日期就在明天，同组的几个男生也束手无策。
“要不，我们去论坛上发帖问问？”一个组员提议。
“来不及了，等大神看到，黄花菜都凉了。”
韩禾揉着发痛的太阳穴，盯着屏幕上那条扭曲的波形图，感到了久违的无力。这种被智商碾压的感觉，是她大学生活的主旋律。
就在她准备放弃将胡乱包装的实验报告交上去充数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片黑白分割的简单图像，昵称是一个字母：L。
申请信息言简意赅：我是陈廊。
韩禾盯着那条申请，像是在看一个烫手的山芋。她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到自己微信号的。但毫无疑问，这是他游戏的一部分。
拒绝。她的大脑在第一时间给出了指令。
但手指悬在“拒绝”按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那个该死的仿真程序，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知道，以陈廊的智商，解决这种级别的工科难题，或许只是举手之劳。
求助于他，就意味着亏欠。而亏欠，是她最想避开的一种人际关系状态。
可如果作业交不上去，这门课的挂科率可是出了名的高……
挣扎了两分钟，韩禾最终还是点了“通过验证”。
几乎是立刻，对方发来一条消息。
【陈廊】：最近有什幺难题吗？
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截了当，仿佛他一直就在屏幕那头等着。
韩禾看着这条消息，感到一阵寒意。她的生活，似乎正在被一张无形的网笼罩。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让她非常不舒服。
【韩禾】：你怎幺知道？
【陈廊】：我猜的。你们专业这个时间点，不都是在为《信号与系统》的期中大作业头疼吗？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却无法打消韩禾的疑虑。
【陈廊】：需要帮忙吗？把你的问题发给我看看。
你看，猎人已经抛出了诱饵。
韩禾沉默了很久，久到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
【陈廊】：就当是，还你那张学生卡的人情。
这个人情，轻飘飘的，却刚好给了韩禾一个台阶下。让她可以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她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问题和代码截图，一股脑地发了过去。
【韩禾】：如果太麻烦就算了。
发完这句，她就把手机扔到一边，不敢再看。
不到十分钟，手机响了。是一个语音通话的邀请。
来自陈廊。
韩禾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最讨厌的就是打电话，尤其是和陈廊这样的人，她完全无法掌控局面走向。
她硬着头皮接了起来，没有出声。
电话那头传来陈廊的声音，带着一点电流的沙沙声，比平时听起来更低沉、更有磁性。
“你第五十二行的那个滤波器系数算错了，还有，你的采样频率设置得太低，导致了频谱混叠。”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没有丝毫炫耀，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把修改后的代码发给你，你再跑一遍看看。”
韩禾愣住了。他只是平静、高效地，帮她解决了问题。
“……好，谢谢。”韩禾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客气。”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现在，你欠我两个人情了。”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韩禾的心沉了下去。她就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你想怎幺样？”她问，语气里重新带上了戒备。
“别紧张，”陈廊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我只是想邀请你，周五晚上，陪我去看一场画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