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再见

言茉下飞机的时候,京市正下着一场不大不小的雪。

不是那种浪漫的雪,只是冷、细碎、落在睫毛上很快化开,像是来不及被记住的眼泪。她站在出站口,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怀抱着一个黑色的骨灰盒,外面包着一层深灰色的布袋,边角磨得有些旧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确认拉链拉好,又擡头。

前方接机的人不多,稀稀落落站着几个穿深色大衣的男人,她认得他们,周家的人,连神情都还是旧日里那一套——稳妥、克制,不多看,也不多问。

“言小姐。”

为首的人走上前,语气客气而疏离,目光却在她怀里的布袋上停了一瞬,又很快移开。

“车已经准备好了。”

言茉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把行李交给他们,里面除了几件衣服,就是她作为一个调音师赖以生存的家伙事。

她的普通话有点生疏,尾音微微发轻,像是被国外的空气磨掉了棱角。那人愣了一下,没有多说什幺,只是侧身替她引路。

就在她迈步的瞬间,脚下倏忽一滑,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

“Be   carful!”

女人的声音很轻,带着善意的提醒。

言茉侧首,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站在她身侧,围巾快要遮住半张脸,只露出湛蓝的眼睛。

没有人开口问,也没有人表现出惊讶。

他们只是沉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像是看见了什幺“不在计划内,却无法忽视”的东西。

车门关上的时候,言茉透过车窗,看见航站楼外那一排熟悉又陌生的建筑线条,心里忽然掠过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

她好像真的回来了,被命运原封不动地推回了原点。

——

车子驶入周家老宅时,天已经彻底暗了。

老宅依旧是记忆里的样子,低调、森严,灯光从高高的窗户里透出来,像是一种无声的注视。言茉下车的时候,雪已经在地面铺了一层薄白,她的鞋跟踩上去,发出碎裂的声响。

她抱着骨灰盒,手臂已有些发酸,但姿态仍维持着一种体面的笔直。   她曾娇气地抱怨周聿尧太高,接吻时总要费力踮脚,撒娇要他低头,但现在他就稳稳当当的呆在她的怀里,也算是迁就了她。

门厅里站着几位长辈。

她认得他们——作为世交之女,也作为周家长子周聿尧名义上的未亡人。

“伯父,伯母。”

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称得上温顺。

空气却像被无形地压了一下。

周父接过她怀里的骨灰盒,眼神复杂,眸中带泪,似乎想说什幺,最终也只是客气又疏离的一句:“一路辛苦了。”

一直跟随在言茉身后的金发女人突然开口,说话时下意识捂着小腹微微隆起的弧度,

“Hello.”

一声轻轻的招呼。

像一块石子,落进了早已不平静的水面。

言茉迎上所有陡然聚焦的视线,主动开口,声音清晰,没有任何犹豫:“她叫Betty,是聿尧的爱人”

周父周母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人低声吸了一口气,又迅速的吸回喉咙,妻子带着丈夫怀孕的情人回家,这种事放哪都难堪,尤其是发生在以家风清正的为名的周家。

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言家垮台后,她这个声名狼藉的千金又加了“落魄”的前置语。

换做是从前的她,绝对忍受不了现在这些或鄙夷、或审视、或暗含讥讽的目光,但现在的言茉选择视若无睹,只要站的够直、语气够稳,尴尬的就不是自己。

如果不是周聿尧在赶去办理离婚手续的路上意外车祸,她和他,早就再无任何瓜葛,按原本的计划,拿到离婚分割财产的她,此刻应该躺在威基基海滩上晒太阳,或者嫌太阳晒。

客套又冗长的寒暄中,言茉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

不是来自长辈,也不是来自那些旁支亲戚。

那道目光从二楼转角处落下来,冷静、审视,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让人无法忽视。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擡头。

周聿琛就站在那里,像是一尊肃冷的、不知矗立了多少年的墓碑。

他穿着一身深色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微微松着,像是刚从某个正式场合抽身出来,无名指上的婚戒低调的昭示他已婚男人的身份,灯光落在他脸上,线条比记忆中更锋利,也更沉稳。

她缺席的日子里,时间把他彻底打磨成了一个不能被轻易定义的男人。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相遇。

没有惊讶。

没有愤怒。

甚至没有久别重逢的波动。

仿佛这一刻,早就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夜里,被反复预演到麻木。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身侧的盒子上停留了很久,因为那里装的是他的哥哥。

良久,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回来了。”

仿佛她只是去国外读了个书,毕业后又回来了,仿佛她带回来的也只是一件普通的行李。

言茉垂下眼帘,点点头:“嗯。”

她以为自己多少会有点不自在,可惜并没有。

人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有些事,一旦拖得久了,连愧疚都显得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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