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兽心

于是少女再次睁眼时看到的就是单手握拳支着下巴闭眼休息的男人,她眨了下眼,视线才重新清晰。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手机,才意识到这里不是她的卧室——她甚至一丝不挂!

少女猛地掀开被子看看自己,又猛地盖上。

做了?应该没有。她不记得了。但张靖辞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张靖辞不喜欢她吧?

少女放缓呼吸,看向远处拉拢窗帘漏出一丝窗外景象的落地窗。天还是黑的,不知道几点了。她咽了咽口水,头还有些晕乎乎。她看向床头柜,那里放着药盒跟测温枪,少女警惕的目光柔和下来。她垂眸轻轻叹了口气,轻手轻脚下床打开衣柜,一衣柜的男士衬衫,同一样款式。少女随便拿了件张靖辞的衬衫穿,就光着脚哒哒哒跑到张靖辞的沙发前,盯了他一会儿,又怀疑他装睡,于是蹲下身去看他的眼睛有没有睁开,最后才满意地点点头。她拿上床头柜的那只手机就准备给张经典发消息,然而在准备打字的时候,她手指一顿。星池看了看只穿了单间的男人,脸上几分犹豫,最后还是拎起床上的被子转身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人面兽心的家伙。”她低声骂了句。

凌晨三点一刻,城市陷入沉睡,唯有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节奏未变。对于浅眠者而言,这一丝声响已足够作为背景音,衬托出室内任何一点细微动静的突兀。

张靖辞并未真正入睡。

在那个呼吸频率发生改变的瞬间,他的意识就已经从浅层睡眠中浮起。但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单手支颐,呼吸平稳绵长,连睫毛颤动的频率都控制得完美无缺。这是一场猎手的耐心游戏,他饶有兴致地想知道,这只刚刚退了烧、恢复了点力气的小东西,究竟打算在他眼皮子底下演一出什幺戏码。

耳膜捕捉到被子被掀起又重重落下的风声,随后是一阵布料与皮肤的摩擦声。那是惊慌失措的动静。即使闭着眼,他也仿佛能看到那张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从迷茫到惊恐,再到自我怀疑。

紧接着是赤足踩在地毯上的闷响。轻,但毫无章法。

衣柜门滑轨滑动的声音。衣架碰撞的脆响。

张靖辞在心里默默倒数。如果是要逃跑,这时候大门应该已经响了。但脚步声却折返了回来,伴随着一种宽大衣物拖曳的窸窣声。那声音在他身前停住。

一股温热的气息凑近了。带着那股他刚给她洗完澡后残留的沐浴乳香味,还有……属于他的衬衫上那种冷冽的雪松味。两者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具有侵略性的嗅觉信号。

她蹲下来了。

视线如有实质地落在他脸上,在他眼睑、鼻梁、嘴唇上巡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让颈侧的皮肤微微绷紧。他得用极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眼球不在眼皮下转动,才能压抑住嘴角想要上扬嘲讽的冲动。

这是在确认我是不是真的睡死了好方便动手?

随后是拿起手机的动静。

他等待着。等待那个预料之中的、发给另一个男人的求救信号。那将是他最后一点耐心的终结。

但那个信号没有发出。

一阵令人生疑的沉默后,一件带着体温的重物轻柔地覆盖在他身上。羽绒被的边缘扫过他的下巴,有些痒。那个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品,又或者是一枚不定时炸弹。

“人面兽心的家伙。”

那一声明骂钻进耳朵,带着几分刚退烧后的软糯,听起来实在没什幺威慑力。

人面兽心?

Fair   assessment.(中肯的评价。)

脚步声响起,似乎准备撤离。

就是现在。

“既然醒了,就把手机放下。”

张靖辞依旧闭着眼,声音却在大提琴般的低音区炸响,没有任何睡意带来的沙哑,清晰、冷静、不容置疑。

那个正准备溜之大吉的身影瞬间僵住。

他缓缓睁开眼,并非那种刚睡醒的惺忪,而是一双清明锐利、蓄满审视意味的眸子。视线越过那只支着下巴的手,精准地锁定在那个穿着他不合身衬衫、光着两条腿站在地毯上的人身上。

那件原本剪裁合体的白衬衫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袖口卷了好几道才露出手指,下摆堪堪遮住大腿根部,露出一双线条匀称的小腿和踩在地毯上的脚丫。

这副打扮,配上那张惊魂未定的脸,简直是在赤裸裸地挑战他的视觉神经。

张靖辞放下支着下巴的手,慢条斯理地将身上那床被她盖上的被子掀开一角,随手搭在一旁。他坐直身体,目光在那件衬衫的领口处停留了一秒——那里扣子扣错了位,露出了一截过分白皙的锁骨。

“偷我的衣服穿,还骂我人面兽心。”

他推了一下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色。

“Do   you   have   any   concept   of   logical   consistency?(你有任何逻辑自洽的概念吗?)”

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指节微微弯曲,做了一个讨要的动作。

“Phone.(手机。)”

语气平淡,却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Unless   you   want   me   to   search   you   for   it.(除非你想让我亲自搜身。)”

视线意有所指地在那宽大的衬衫下摆扫了一圈。

“And   judging   by   your   outfit...   that   search   would   be   very   thorough.(鉴于你的着装……搜身过程会非常彻底。)”

这回少女倒是没做什幺反抗,她明白此时此刻在这种情境下,只要张靖辞想留下她,那她毫无胜算。

于是少女慢吞吞走上前将还没焐热的手机放进他手里,然后轻轻的从鼻腔里呼出一个气音。

她问:“你装睡?”她现在甚至连哥哥都不喊了。

少女低头看看自己两条露出来的大腿,又问:“有内裤吗?我下面还光着。”她一改之前的羞愤,倒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然后少女拿走沙发上搭着的被子,像披风一样披在身上,张嘴打了两个喷嚏,老老实实爬上床,像一坨巨大的冰激凌坐在床上,只露出一个脑袋。

“我劝你别对我说骚话,不然‘放荡’的妹妹就要禁不住诱惑对你霸王硬上弓了~”她淡淡嘲讽。

对他霸王硬上弓?发着烧?恐怕她在拉下拉链之前就会晕过去。不过……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比哭哭啼啼顺眼多了。

掌心里多了一部带着余温的金属方块。张靖辞的手指收拢,将那个试图与外界联络的媒介彻底没收。他并未立刻将其丢远,只是在手里掂了掂,像是在评估某种分量。

视线掠过那张写满不服气的脸。那声“装睡”的质问,比刚才的“人面兽心”更有力些,至少带着几分看穿对手把戏的小得意。

观察力敏锐。但也太迟了。

“A   hunter   doesn\'t   sleep   when   there\'s   prey   in   the   trap.(猎人在陷阱里有猎物时是不会睡觉的。)”

他随手将手机搁回床头柜最远的那一角,甚至没费心去查看她有没有发送什幺消息。在这个房间里,在这个信号屏蔽装置随时可以开启的私人领地,任何试图绕过他的通讯都是徒劳。

张靖辞靠回沙发背,手指在扶手上轻叩了两下。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并未因被拆穿而流露半分尴尬,反而透着一股早就等你入瓮的从容。

对于那个更为直白的、关于贴身衣物的请求,他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光裸的腿上停留了两秒,那不是色情狂的窥视,而是哪怕看到一只猫光着屁股在家里跑也不会有什幺波动的淡然。

“衣帽间最下面的抽屉。全新的平角裤。”

他擡了擡下巴,示意那个方向,完全没有要起身服务的意思。

“Help   yourself.(请自便。)”

既然有力气和他顶嘴,那自然也有力气自己去拿。

那团白色的羽绒包裹重新回到了床上,还伴随着两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声。

张靖辞看着那个只露出一颗脑袋、活像只巨型蚕蛹的身影,嘴角终于还是没忍住,扯出了一个极淡的、似笑非笑的弧度。刚才那个气势汹汹质问他的小狮子,转眼就变成了这副甚至有点滑稽的模样。

“Bless   you.(上帝保佑你。)”

这句祝福里充满了英式的嘲讽。

他伸手拿起那本《理想国》,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凌晨格外清晰。对于那句足以让任何正人君子脸红、或者让任何伪君子恼怒的挑衅,他表现得就像听到了某个无聊的三流笑话。

“Rape?   You?(强暴?你?)”

视线从书页上方投射过去,带着一种理性的、近乎残酷的评估。

“With   a   body   temperature   of   39   degrees   and   limbs   so   weak   they   tremble   just   by   standing?(顶着39度的体温,还有那双站着都会发抖的腿?)”

他合上书,用书脊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掌心。

“I   appreciate   the   ambition.(我欣赏这份野心。)”

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让他与床上的那团“生物”视线平齐。那种压迫感即便隔着几米的距离也依然存在。

“But   let\'s   be   realistic.(但让我们现实一点。)”

他指了指她现在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模样。

“You\'d   likely   faint   from   exhaustion   before   you   managed   to   undo   my   belt.(在解开我的皮带之前,你大概率就会因为体力不支晕过去。)”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杀伤力十足。

“And   frankly,   I   have   no   interest   in   necrophilia.(坦白说,我对奸尸没什幺兴趣。)”

嘴很硬,但身体很诚实。

还能开这种玩笑,说明烧得还不算太糊涂。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并不是为了所谓的“以身饲虎”,而是再次拿起了那个耳温枪。

“把头伸出来。”

不容置疑的命令。

“让我们看看那热度是不是彻底把你仅存的常识都煮熟了。”

少女安静了一会儿,乖乖把脑袋伸过去。她注视那张凑近的脸,轻声道:“张靖辞。”

“为什幺要那样对我啊?是因为很生气很生气吗?”她真的很疑惑:“你很讨厌我吗?可我们都四年没见了,我这四年可没有给你和爸妈添麻烦。”她明明才回国的好吧。

小姑娘好了伤疤忘了疼,几个小时前还被绑在沙发上被人玩得哇哇叫,这会儿又毫不在意了

\'没添麻烦\'?睡了亲哥不是麻烦,那是核弹。她对麻烦的定义真的需要更新了。不过看在这高烧的份上……行吧,今晚他就当这个\'坏人\'。

那只探头被送入耳道,冰凉的塑料外壳激得那颗滚烫的脑袋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张靖辞手很稳,指腹按在那个小巧的耳廓上,并没有因那轻微的退缩而改变力道。

“滴。”

屏幕亮起一瞬幽幽的蓝光,数字定格在38.5℃。

降了些许,但依然在发烧的高位区徘徊。

张靖辞垂眸看着那个数字,对她那一连串带着鼻音的质问置若罔闻。直到确认完读数,他才将那个医疗器械搁在一旁,那声迟来的、从鼻腔深处发出的轻哼,才算是对那些天真言论的回应。

他重新坐回那张单人沙发,两条长腿交叠,姿态放松得仿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商务谈判,而非凌晨三点面对一个发烧病人的胡言乱语。

“讨厌你?”

张靖辞摘下眼镜,指尖揉了揉眉心,那个动作在灯光下投射出一道疲惫的阴影。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回去,语气里甚至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理性剖析。

“这就是你的结论?”

他擡起眼皮,那双没了镜片遮挡的眼睛显得格外幽深,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只露出一张脸的蚕蛹。

“恨是一种情绪。它需要投入成本。”

身子微微前倾,这个距离足够他看清她脸上每一根被烧得乱颤的睫毛。

“把家庭伦理搞成肥皂剧之后还觉得自己‘没添麻烦’……这不仅是无知,简直令人印象深刻。”

雨声淅沥,将室内的安静衬托得愈发明显。张靖辞的话语像手术刀一样精准,直接剖开了她那层自我安慰的保护膜。

“四年没见,你学会的唯一的本事,就是怎幺把自己变成一颗定时炸弹,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回我和爸妈中间。”

他伸手,隔着被子在她肩膀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那动作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是一种警告。

“And   you   expect   a   welcome   party?(你还指望有个欢迎派对?)”

嘴角扯平,那是他在极度无语时的惯常表情。

“Punishment   is   simply   a   correction   mechanism.(惩罚只是纠错机制。)”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将那条留有缝隙的厚重窗帘彻底拉严。最后一丝城市的光也被隔绝在外,房间里只剩下那盏阅读灯营造出的昏黄孤岛。

“It   has   nothing   to   do   with   my   personal   feelings.   Just   like   gravity   doesn\'t   hate   the   object   it   pulls   down.(这和我的个人喜恶无关。就像重力不会讨厌它拉下来的物体。)”

转身走回床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那种看透一切的冷漠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透出一点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无奈。

傻透顶了。如果真的讨厌你,早在知道那件事的第一秒,你就该在去往西伯利亚的航班上了。

“躺好。”

他没有再给她辩驳的机会,直接伸手将被角掖紧,把你整个人像打包快递一样封死在温暖的羽绒里,只留下口鼻呼吸的空间。

“把烧睡退了。”

那一指关掉了阅读灯。

黑暗瞬间笼罩。

“别让我明天再重复一遍。”

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那股独特的、令人安心又畏惧的雪松气息,在这个凌晨逐渐远去。

喜欢本书,请将本站网址收藏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