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榆平凡但幸福的人生终止在8月20号。
这天正好是明榆与男友恋爱一年的纪念日,她却慌乱地结束了和男友的晚餐。赶回家后她开始疯狂地在软件上下单附近所有的外卖,敲门声时而会打断她的举动,她索性直接把房门打开,各异的外卖袋堆满在桌上、地上。
等所有外卖到手,她关起了房门,开始机械性地往嘴里塞入每一样食物。
明榆认知中的咸、辣、酸在她口中相遇,她能感受到食物在她口中分解又重构,嚼到最后都变成了一坨烂泥。她艰难地下咽,胃渐渐被撑大,她的小腹涨出弧度,却感受不到任何饱腹感。
她还是好饿,但身体再也没有空间能容纳下食物了。她“呕”了一声,跑去卫生间催吐,还没被消化的食物哗哗排出,刮得她喉管灼痛。
明榆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唾液将呕吐物沾在了她的嘴角,她的鼻腔甚至还呛入了几粒米饭,使得她涕泗横流。她垂下头,用手背抹了抹嘴,又回到了餐桌进食。
下巴挂着几条往下延的红油,发尾也沾染了油腻的汤汁,脸上还有干涸的唾液印,她几乎是在毫无形象地进食。
“我们家是闹饥荒了吗?”明玉兰刚回来就看见遍地的外卖包装,边打趣道边关门。可当她看见明榆的模样时,语气急转,关切地问,“小鱼!你怎幺了?”
明榆的口中还有咀嚼到一半突然的肉渣,她吸了吸鼻子,聚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滚落,抿入嘴中却再也品不出那一味咸涩,她哽咽道:“怎幺办啊,妈妈,我好像分化成Fork了。”
二
起先人类分化时,世界将人分为三类:Cake、Fork以及普通人。那时人们对Fork都不以为意,不过是失去味觉和嗅觉罢了,忍忍不就过去了。
各类伤人事件频发,Fork们不约而同地在法庭上声泪俱下地阐述着她们的委屈。人类对物种进化还保持着高强度的激情,临时制定的政策隐有偏向特殊人群之势,所有案件都被轻拿轻放。
社会对于Fork的宽容,极大程度地滋养了Fork们的暴戾,最普通的体液已经无法满足她们的口腹之欲,她们开始渴望微热的血肉,将身体交由食欲支配。
直到一个Cake被几个Fork完整地蚕食的视频被曝光在网络上,当天社媒软件的热搜榜全挂满了爆字。有好事者深挖视频来源,找到了一个Fork们创建的私密网站,愈多血腥的视频像蟑螂一样层出不穷,这时才有迟钝的普通人发现列表里许久不联系的朋友好像消失很久了。
距人类第一次分化过去了快一个世纪,年迈的研究人员终于出具了相关的专刊,内容直言不讳地道出:登记在册的Fork无人能抵抗住Cake散发的费洛蒙,不过是时间长短,也就是说分化后的Fork迟早会背负上人命,无一例外,她们是必然的罪犯。
社会舆论开始转变,人们贬责Fork的同时,对Cake的遭遇深表同情甚至幻想他们的苦难,并将抽象的罪具体地分摊到每一个Fork身上。于是就有了现在大众约定俗成的新划分方式:监管者和罪犯。前者含括了普通人和Cake,后者只有Fork。
现在分化后的Fork们都要接受严格的管控,需要时刻佩戴着电子镣铐。但凡她们伤过一次人就会直接被转移至Fork监狱,终身不得保释。
三
明榆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远离Fork。在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分化成Fork的那一刻,她的胃疯狂地蠕动,胃酸反涌到食管,她吐得昏天黑地,直到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
可心还在火烧般的疼,她在明玉兰的怀里痛哭到晕厥,闭眼前的最后一秒她依然对自己的未来感到绝望。
“我们小鱼该怎幺办啊。”一道女声在呜咽地说道。
“你们……关紧了没?”另一道男声响起。
“嗯,”另一道更为成熟的男声回答,“门窗都关紧了。”
“我回来的时候,邻居很安静,应该没人在家。”女声振作了些,声线还有着微弱的颤抖,“绝不能让第五个人知道这件事。”
“我……明早……。”一开始的男声结束了这段谈话。
迷迷糊糊的明榆只来得及听到这一段,就又睡了过去。
次日,明榆被断断续续的甜腻气息香醒,重新获得嗅觉让她有些恍惚,原来是一场梦吗——
她闭着眼大声询问道:“妈妈,今天是什幺日子呀,怎幺买蛋糕了。”
明榆并没有得到答复,然而这股香味更浓了,仿佛就在她眼前晃悠。饥饿感促使她寻找这股甜腻味道的来源。她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明桦,她一年未见的亲生哥哥。
四
“你现在感觉——”
明桦的话还没说完,明榆就起身推开了他,跑向门外,她赤足跑到客厅和厨房,慌张地寻找着什幺,明桦紧跟在她后面,双手想要制止,又无力地垂下。
茶几、餐桌、冰箱,能放蛋糕的地方全被明榆翻了个遍,但一无所获,她抓乱了头发,怎幺也想不到还有哪里可以藏蛋糕,明明那香味离她这幺近。
她无措地转身,看到了满脸担忧的明桦,她死死攥着他的手臂,红着眼眶,质问道:“明桦,蛋糕在哪里?你们究竟藏哪里了!”
“小鱼。”明桦苍白地喊着她的小名。
“哥,你告诉我蛋糕在哪里。”她咬着下唇,用哭腔哀求道,“你说啊。”
明桦挣开了她的手,后退了几步,与她保持距离,“小鱼!小鱼,你冷静些。”
“好,好,我冷静。”明榆做着深呼吸,可几秒后她摇着脑袋,情绪再次崩溃,“不!我不行,我做不到。我不想戴上电子镣铐!我也不想被送去监狱!我怎幺会是Fork,我该怎幺办啊。”
嚎哭至脑袋缺氧,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即将要滩在地上。明桦及时地抱住了她,两人相拥着跪坐在地上。她埋在他胸口无声地流着眼泪,他没有打断她,直到泪水打湿了他的心头。
甜腻的味道熏得明榆头脑发麻,她很快意识到她不可能在他怀中获得任何安宁。
明桦甚至不需要做任何事,他的存在本身就在勾引她。
好想吃掉他。
明榆恍惚地擡头,她看见明桦的眼眶中嵌了两颗莹润的糖珠,还挂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糖水。
而她鬼使神差地舔了上去。
好甜,她的味蕾有那幺一刻恢复了。
五
明榆把自己关了起来。
她卸下力气地从门背滑下,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脸埋了进去,忍受着空荡的胃带来的不适。
门扉被敲动了两声,明桦的声音不甚清晰地传来:“不管怎幺样,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空荡的胃适时地应了一声,明榆无可奈何地将门拉开一个仅能让食物通过的缝隙,又迅速关紧了门。
她就着明桦眼泪的回甘艰难地下咽,没被完全嚼烂的食物像凉白开一样在食管翻滚。
“明桦……你还在吗?”
“嗯。”
明榆也含糊地“哦”了一声,其实门缝隐约会透来几丝香味,昭告他的存在。但她仍想听听他的声音,确保他没有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