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浴室门前的阴影

搬家是件耗光所有力气的脏活。即使我们东西不多,几个行李箱,几包被褥,还有杂七杂八的零碎,从五楼搬上搬下,再在这间弥漫着陌生人气味的房间里归置出一点“家”的样子,等终于停下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我和张悦都累得说不出话,身上一层黏腻的汗,衣服贴着皮肤,很不舒服。

主卧卫生间那个老旧的热水器,我鼓捣了半天,只放出半盆温吞水,然后就彻底没了动静,只剩下水管空洞的呜咽。张悦试了试,皱起眉。“凉的。”

“可能坏了,或者要等很久。”我擦了把额头的汗,看着那锈迹斑斑的装置,心里一阵烦躁。钱已经交了,这种问题找房东周杰,不知道他会怎幺推诿。

“我去用公共的吧。”张悦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她看了眼主卧卫生间的阴暗角落,那里似乎总有什幺东西在视线边缘蠕动。“公共的……至少白天看好像还能用。”

我心里不太愿意。公共浴室,意味着要穿过那条昏暗的走廊,经过那几扇紧闭的、不知道背后有什幺的房门。但身上实在黏得难受,而且张悦看起来也很想洗个澡,洗掉这一天的疲惫和这个房间带来的不适感。

“我陪你去门口。”我只能重复昨晚的话。

她拿了换洗的干净睡衣、毛巾和洗漱包。我们再次像做贼一样溜出房间。客厅依旧没开主灯,只有厨房那边一盏小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王浩的房门关着,里面传来节奏强烈的音乐。刘洋的房间静悄悄,门缝下没有光,可能还没回来。朱鹏的房门依旧开着一道缝,电脑屏幕的光苍白地切割着走廊的地面。

公共浴室的门关着,里面黑着。张悦拧开门把手,闪身进去,然后从里面反锁。我听到清晰的“咔哒”声,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我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墙壁的涂料有些剥落,蹭在背上有点粗糙。耳朵竖着,捕捉着门内的声音。

先是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中还是能分辨。然后是花洒打开的声音,水流冲击瓷砖地面,哗哗作响。水声持续着,白色的水汽从门底下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带着一股廉价的、柠檬香精味的沐浴露气息。这味道暂时盖过了走廊里那股复杂的陈旧气味。

我盯着那几扇门。王浩房间的音乐声似乎调小了一些。朱鹏房间那道光带依旧稳定,但鼠标的咔嗒声好像停了。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像冰冷的蛛丝,慢慢缠上我的脖颈。我总觉得,在那道门缝后面,或者在其他什幺我看不到的角落,有眼睛在看着浴室的门,看着站在这里的我。

时间过得很慢。水声停了。里面传来毛巾摩擦身体的细微声响,还有张悦轻轻的、似乎因为舒服而发出的叹息。接着是穿衣服的窸窣声。我稍微放松了点,等着她开门出来。

但等了又等,门还是没有开。里面变得很安静。怎幺了?我有点不安,往前挪了一步,靠近浴室门,压低声音问:“悦悦?好了吗?”

里面传来张悦有些慌乱的声音:“马、马上就好……头发有点难擦……”

又过了大概两三分钟,就在我忍不住想再问的时候,浴室的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温热潮湿的水汽混着柠檬香味扑面而来。张悦的脸从门后探出,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还在往下滴水,脸颊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她身上裹着那件浅粉色的浴袍,带子系得紧紧的,领口也拢得很高。

她看到我,明显松了口气,侧身从门里出来,手里抱着换下来的脏衣服和洗漱包。

就在她刚踏出浴室门,转身准备带上门的时候,旁边王浩的房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音乐声猛地变大又瞬间被掐灭。王浩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刚洗完澡。

全身上下,只在下身围了一条白色的浴巾。浴巾不大,勉强从胯部围到臀腿交界处,系得松松垮垮,仿佛动作大一点就会掉下来。他的头发也是湿的,水珠顺着古铜色的皮肤往下滚,滑过宽阔厚实的胸肌,沿着腹肌清晰的沟壑,最后没入浴巾边缘那片阴影里。他的肩膀、手臂、大腿,所有裸露的皮肤都泛着水光,肌肉因为刚经过热水的冲洗而显得更加饱满、线条分明。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男性体味和香皂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瞬间压倒了张悦带来的柠檬香味。

他就那样堵在门口,几乎挡住了张悦回主卧的必经之路。走廊很窄。

张悦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住了,整个人僵在原地,抱着衣服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浴袍下的身体微微颤抖。她的脸更红了,一直红到耳根,眼睛慌乱地垂下,盯着自己的拖鞋尖,不敢擡头。

王浩似乎也“愣”了一下,然后嘴角咧开,露出那种我熟悉的、带着玩味和侵略性的笑容。“哟,弟妹,洗完了?”他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洪亮,甚至带着回音。

“嗯……洗、洗完了。”张悦的声音细若蚊蚋,头垂得更低,湿发遮住了半边脸。她想侧身从王浩和墙壁之间的缝隙挤过去,但那缝隙太小,她试了一下,浴袍的边缘几乎要蹭到王浩只围着浴巾的胯部。

王浩非但没有让开,反而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那条浴巾的边缘似乎又松了一分,胯下那团鼓胀的轮廓在湿漉的白色布料下更加清晰。他擡起一只湿漉漉的手臂,随意地撑在门框上,这个动作让他肱二头肌和胸肌的线条更加凸显,也彻底堵死了那点狭窄的通道。

“这天儿,洗个澡舒服。”他像是自言自语,目光却毫不掩饰地在张悦身上扫视。从她湿漉漉的头发,到浴袍领口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曲线,再到浴袍下摆露出的一小截光滑白皙的小腿和脚踝。他的视线像带着温度,所过之处,张悦的皮肤似乎都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浩哥,麻烦让一下,她洗完要回房间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带着一种我自己都厌恶的、试图强硬却底气不足的颤抖。我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张悦身边,试图用身体隔开王浩那令人不适的视线。

王浩的目光这才慢悠悠地转向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里却没什幺笑意。“急啥,聊两句呗。弟妹这刚洗完,头发还滴着水呢,别着凉。”他说着,竟然伸出手,似乎想去碰张悦还在滴水的发梢。

张悦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往后一缩,躲开了他的手,后背几乎贴到冰冷的墙壁上。

王浩的手停在半空,也不尴尬,顺势摸了摸自己刺猬一样的短发。“啧,怕啥,浩哥又不会吃了你。”他收回手,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回张悦身上。“对了,浴室地漏好像有点堵,下水慢。你们女生头发长,注意点,别老往下水道扔头发。”他这话听起来像是提醒,但配合他此刻的姿态和眼神,总让人觉得别有深意。

“我们知道了,谢谢。”我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伸手拉住张悦的胳膊,想把她拉到我身后。“我们先回房了。”

这次,王浩没再阻拦。他嘿然一笑,侧了侧身,让出了勉强能过一个人的空间。但在我们经过他面前时,他忽然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弟妹,身材不错,皮肤挺白。”

张悦的身体猛地一颤,被我拉着的胳膊瞬间变得僵硬。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拳头猛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我猛地转头瞪向王浩。

他却已经不再看我们,哼着不成调的歌,转身往厨房方向走去,似乎要去拿水喝。那条白色的浴巾随着他的走动,边缘飘荡,在他结实挺翘的臀部和大腿后侧拍打着,几乎要遮不住什幺。走到厨房门口的光晕里时,他甚至故意扭动了一下腰胯,浴巾松脱的瞬间,我似乎瞥见了一抹更深的古铜色和饱满臀肌的弧线,但他很快又随手提了一下。

我拉着几乎要哭出来的张悦,快步冲回主卧,砰地关上门,反锁,又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门锁是否牢固。

房间里没有开大灯,只开了床头一盏小台灯。昏黄的光线下,张悦站在房间中央,抱着脏衣服,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水珠从她湿漉的发梢滴落,在浅色的地板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没事了,没事了,回来了。”我走过去,想抱住她安慰。

她却轻轻挣脱了,把脏衣服扔进角落的洗衣篮,背对着我,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他……他怎幺那样……”

“他就是个流氓!粗俗!”我恨恨地说,心里的怒火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交织着。我能做什幺?冲出去打他一顿?我打得过吗?骂他?除了让冲突升级,让以后的合租生活更难看,有什幺用?找房东?周杰那样子,会管吗?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怪我们事多。

“以后……以后别用公共浴室了。”我最终只能说出这样苍白无力的话。“主卧的,我想办法修修,或者我们烧水擦一下。”

张悦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走到床边坐下,拿起干毛巾,默默地擦着头发。台灯的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未干的水汽,或者……是别的什幺。

我坐在她旁边,想说什幺,又觉得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毛巾摩擦头发的细微声响,和我们两人压抑的呼吸声。但我知道,这安静是假的。薄薄的门板外面,那个由汗味、香皂味、肆无忌惮的目光和松垮浴巾构成的世界,依然存在。它像一片浓重的阴影,从门缝底下,从墙壁的孔隙里,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缠绕在这个我们本以为可以隔绝出一方天地的小房间里。

而那片阴影的中心,是王浩咧开的嘴,是他古铜色皮肤上滚动的水珠,是他胯下浴巾那令人不安的、松垮的轮廓。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难以安眠的夜晚。耳朵会不由自主地去捕捉门外的任何声响——脚步声、开门声、甚至是水流声。而脑海里,则会反复播放刚才走廊里那令人窒息的一幕。张悦浴袍下的小腿,王浩撑在门框上的湿漉手臂,还有他那句压低了的、充满评价意味的“身材不错,皮肤挺白”。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我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的、混合着愤怒、耻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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