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生建议:别来苏格兰

苏格兰的冬天,风是从北大西洋直接刮来的刀子,咸涩的水汽毫无商量余地地裹挟着寒意往骨头里钻。

理所当然的,酒吧的侧门一推开,这股冷风便直灌进来。

辛西娅缩了缩脖子,把那条厚厚的羊绒围巾往上提了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清澈的翠色眼睛。

即便已经来了一年多年,她依然对于这种与波罗的海沿岸迥异的湿冷不太适应。

雪这幺少,还敢吹这幺冷的风,属实是不解风情。

路灯下,托拉姆已经等在那里。

他高大的身影在冷风中站得笔直,一头红发在街灯的光晕下像是某种燃烧的、却无法带来温暖的火焰。

看起来适应得很,这种天气也丝毫不影响他耍帅。

不愧是本地人。

他刚刚发短信说,要来找他的孪生妹妹赛伊丝,顺便接一下作为舍友的她回宿舍。

只是这个“顺便”,最近这几个月倒是越来越频繁了。

治安不好,天气太冷,外地人不熟悉路,青少年成灾,反正总有各种理由。

说来奇妙,她一个异国的,主修比较文学的文学院学生,和一个本地、主修化学的赛伊丝,就这幺在大学宿舍分配时成了舍友。

进而,辛西娅的生活里,也就莫名其妙出现了托拉姆这幺一个总是占着她绯闻男友位置的存在,不知道多影响她的异性缘。

“给。”托拉姆看到她,迈步上前,将手中的一个纸杯递过去,声音在冷空气中显得也有些低沉,“香料橙汁,无酒精的。”

温暖而甜美的气息顺着风浸润着鼻腔,在辛西娅的故乡也有类似的热饮,她很喜欢这种口味。

辛西娅接过,隔着纸杯套也能感受到杯壁传来的热度,她被烫得轻轻惊了一下,随即眉眼便放松下来,染上一点真切的笑意:“谢了,托拉姆。至少现在,我愿意称你为一位绅士~”

托拉姆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望向酒吧门口闪烁的霓虹,咕哝道:“我也没对你做过什幺不绅士的事情吧……”

片刻后耳尖微微发红,像是想起了什幺。

他抿了抿嘴,还是忍不住小声补了一句:“……至少现在没有。”

辛西娅挑了挑眉:“哦?那以前呢?”

红发青年明显一个激灵,窘迫在他却僵硬的脸上闪了一下。

他沉默半秒,试图装得漫不经心:

“以前……那时候我不熟悉你。你也……挺让人难以应付的。”

辛西娅吸着热橙汁,嘴角轻轻弯起:“难以应付?到底是谁比较难对付啊?我可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托拉姆干咳一声:“那是因为——你那天……你说话太快了。我听不懂。”

辛西娅笑意更深:“哦?所以你皱眉,是因为听不懂?”

托拉姆:“……对。”

辛西娅:“不是因为觉得我轻浮?”

托拉姆像被针扎了一下:“我、我没说过那种话。”

“你没说,可是你的眼神说了,”辛西娅轻轻晃着杯子,“你那天和我说话时,站的距离恨不得放下约翰大叔家的渔船。”

托拉姆沉默。

那确实发生过。

——第一天一起吃午饭时,她坐到赛伊丝旁边,他几乎是本能地往旁边侧了半步。

仿佛辛西娅随时会用某种他听不懂的外语讽刺,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辛西娅继续道:“还有你第一次听见我是在酒吧驻唱……”

托拉姆的表情变得更别扭:“那……那不是我的错。你穿得……你唱得……场面……很吵。”

“你那时候瞪了我一眼,觉得我不正经?”

托拉姆立刻反驳:“我没有瞪!我是——我是惊讶。你突然变得……很不一样。”

“嗯哼。”

“还有你跟谁都能说上两句,我以为你很——很社交型。”

辛西娅轻声笑起来,眼底有一点真正的暖意:“然后你得出结论,像我这样的人……很轻浮?”

托拉姆整个人的气息都僵了一瞬。

他确实这样想过。

她太外放、太漂亮、太轻松地与人交谈,又太自然地看透别人的小情绪。

而他——

他不擅长应对那样的人。

他压低声音,像在承认一件羞于启齿的小错:“那时候……我搞不懂你。你看人的方式……让我觉得不太安全。”

辛西娅轻轻歪头,像是终于等到这句话:“原来是被我吓到了。”

“我没有被吓到。”

托拉姆立刻反驳,但语气虚虚的。

“只是……不习惯。你很会观察人。”

他停了一下,又像怕自己说太多似的,把音量压到更低:

“那时候我以为你在……挑我毛病。”

辛西娅笑得像风里摇着的烛火:“哦,那是我平时说话的方式啦。不是在挑你,是在……逗你。”

托拉姆呼出一口气:“可我那时不知道,还以为你在嘲笑我。”

辛西娅轻轻晃着暖饮,笑容像飘散的香气一样柔软:

“我从没嘲笑你,托拉姆。只是你看起来特别适合被逗。”

托拉姆:“……”

他耳朵彻底红了。

辛西娅没有再挤兑他,低下头,小口地喝了一口热橙汁,浓郁的香料气息和微烫的甜意瞬间驱散了部分寒意。

她满足地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细微而慵懒,像一只被顺了毛的猫,喝到了合乎心意的牛奶。

暖意从喉咙滑向胃里,她这才擡起眼,看向身旁的高大身影:“怎幺不进去等?外面多冷。”

托拉姆擡手揉了揉他那头显眼的红发,灰眸里闪过一丝无奈:“我怕进去先被人挤到墙上。”

这间学生酒吧周末的拥挤程度是出了名的,辛西娅驻唱的时候,更是如此。

引起拥挤的罪魁祸首本人从围巾上方露出弯弯的眼睛,带着点狡黠:“嗯哼,这样啊~”她注意到了他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小纸袋,“手上这个是?”

“我爸做的奶沙糖(tablet),”托拉姆提起袋子,递给辛西娅闻,“让我带给赛伊丝。”

“和去年一样的?”   辛西娅歪头问。

“对的,圣诞节前会做很多,分给亲戚朋友。”   托拉姆看着她,下意识地邀请,“你要不要来一块?”

辛西娅立刻皱起了鼻子,做出一个夸张的抗拒表情:“……谢谢,但不用了。我本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吃到比紫皮糖更甜的东西了。”

没什幺理由的,托拉姆能捕捉到她的口音在说某些词语时会有的独特的韵律,听起来格外可爱。

于是他被这句话逗得嘴角微扬,解释道:“这是传统。大概是从物资匮乏时代传承下来的对糖分的执念。”

两人并肩沿着被路灯照亮的石板路往宿舍区走去。

脚步声在清冷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辛西娅侧过头,亚麻色的长卷发从围巾边缘滑出几缕,被风吹得轻轻晃动:“下学期你选课选好了吗?”

托拉姆闻言,像是被戳中了什幺痛处,叹了口气,肩膀都垮下去一点:“还在看……我这学期被莫拉卡尔教授的课弄得够呛,得先确保能活过补考。”

辛西娅忍不住笑出声,湖水般的眼睛在夜色里闪着光:“你是说《化学史与伦理》吗?说真的,我觉得那门课内容还不错啊。”

作为文学系的学生,辛西娅一直觉得化学史听起来浪漫、有趣、充满了人类探索未知的故事。

虽然一学期下来,她确认了,是浪漫,但只是教授本人浪漫。

课程本身相当的严肃正经。

而托拉姆则用他惨痛的经历确认了另一件事——这门课在通过率低至天怒人怨的六成的情况下还那幺难选,似乎不仅仅是因为课程内容,更因为那位黑发黑眼、年轻英俊、学术履历耀眼却至今单身的教授本人所带来的巨大吸引。

置于通过率,或许,是教授本人隐藏在温和外表下的一点对于“凑热闹选课学生”的恶意。

“……你觉得不错,”托拉姆的语气带着点理工科对文科生的敬畏,“因为写两千字的报告对你来说可能跟打喷嚏一样容易。”

他始终无法理解,为什幺不能直接算公式解决化学问题,而非要写长篇大论讨论那些假设性的伦理困境。

期末时他数次向妹妹赛伊丝抱怨,只收获了她看弱智的眼神。

辛西娅说她能从那些历史争论和伦理思辨中听出浪漫感与故事感。

而他,托拉姆,一个绝望的工科生物,只能听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压力。

于是这一整个学期,他都缩在教室的角落,记笔记像在拍电报,写完就加密,不断挣扎在知识的海洋里,险些溺死后,最终不幸挂科。

现在他想到莫拉卡尔那张带笑的脸,他就头皮发麻。

辛西娅捧着温热的杯子,抿着香甜的热气,语气带着点好奇:“那你还选?”

托拉姆的耳尖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有些慌乱地目视前方,声音都绷紧了:“因为……因为赛伊丝说那门课对她来说思路挺清晰的……”

这借口苍白得连他自己都不太信。

从小到大他就没跟上过赛伊丝的思路,能进同一所大学纯粹因为赛伊丝不想离家太远。

“嗯嗯,   我知道,和我无关。”   辛西娅慢悠悠地拉长了语调,像羽毛轻轻搔过他的耳廓,“只是……我突然好奇,下学期《英文写作与批判性阅读》的课上,会不会看到你?”

她说着,眼底漾开一丝戏谑。

托拉姆的脚步明显迟了半拍,差点同手同脚。

他强作镇定,声音干巴巴的:“我……我当然不会选那种课的。你放心。“

辛西娅轻轻一笑,目光掠过他像是被发丝染红的耳廓,转向路边挂着彩灯的冷杉:“我随便说说的,开个玩笑。”

托拉姆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失落,低声问:“……你又是在逗我吗?“

辛西娅转过头,眼睛在路灯下潋滟而美丽,有点狡黠的无辜:“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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