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

裱花蛋糕上多了支蜡烛,插坏了粉玫瑰花瓣,露出白腻奶油,像被人啃咬一口。

走之前不是这样

她亲自摆放的,正中间,不差分毫。

应了汀抱书站在门口,垂着眸,头帘有些长,幸好眼睛大。

也怪眼睛大,面无表情时应玉总说她在瞪人。她反驳那叫遗传,应玉接话她眼睛不大,你遗传谁?

话题到这便心照不宣结束。

但今天应了汀与她妈毫无默契,那根蜡烛扎得她眼睛刺痛,连同神经都紧绷起来。

厨房煎煮声噼里啪啦,烟气火气熏烤应了汀,烧光她的敏锐。

“别光站着,进来帮忙。”是应玉。

应了汀终于动了动,不是厨房,是卧室。路过餐桌她擡手拔掉多余的蜡烛,蛋糕上剩个细微孔洞,汩汩往外冒。

锁上卧室门,收起借的复习资料,应了汀摘下项链——藏在衬衫里,领口纽扣后面,凉凉的,压在胸口处。

好些年了,算应了汀收到最有价值的生日礼物。

当然,字面意义——贵。

应玉离婚前,贵礼物她有一大堆。有钱,她生物爹仅存的优点。

而这份“唯一”好似最后一颗完好的牙齿,心存侥幸,放任不管,早晚被蛀虫啃食,等到全军覆没再注重保护也无济于事。

吃止疼药,看牙医,疼得受不住的时候应玉连根拔出。

不要钱了,不管闲言碎语了,她只想跑。

了汀要妈妈。

应了汀见过许多次许多次,她爹挥起拳头,她妈妈鼻青脸肿。小小的应了汀嚎啕大哭,她爹笑说,打你妈妈就有钱了。

跟安慰一起来的还有价值不菲的娃娃,摆满一整床,床放不下了就放进展柜。展柜有三个了汀高,伸直胳膊踮起脚都够不到柜门。

啊,原来不是给她玩的,只用来欣赏。

欣赏个什幺劲儿,青天白日里,应了汀都不敢盯娃娃的眼珠子,会吃人。

长大后,她从害怕看娃娃的眼睛,变成害怕看妈妈的眼睛。

她阴暗地考量过,拿优渥的生活与妈妈做比较,她试图找出一个平衡点。

想保持原状,又想比现在再好一些,让她妈妈过得好一些。

可惜没有。

应玉离婚那年,应了汀十三岁,她自己选择了妈妈。

不过她没想到,一牵起应玉的手,她爹彻底不管了。

按应玉的话,死了。

她改母姓,加“了”字,与过去翻篇。

阳台风铃叮叮当当,应了汀身上摇曳着树影补丁,赶在应玉喊之前把项链夹进日记本里,放进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锁紧,盘算哪天卖掉项链。

应玉端了一盘糖醋鱼,对应了汀说:“进去搭把手。”

“哦。”

鱼?她和应玉都不爱吃鱼。

不经意瞥了眼蛋糕上的玫瑰,孔洞依旧该死地明显。汩汩往外冒水,应该是水,否则“敏锐”怎会猛地收紧,叫应了汀不合时宜忆起一些喜好。

真烦,今天是她生日,今天不止是她的生日。

厨房的帘子猝不及防卷开一角,落日洒下来,洒到来人修长颈肩,像湖水面粼粼波光。

错愕伴同不解钝打应了汀,那根蜡烛怎样笔直插入,她便怎样滴入湖正中,泛一圈一圈惊涛波澜。

应了汀无法形容,只觉得夕阳很美,可新光景展出的却是旧画卷。

偏风铃也无情晃动,细碎过往响得应了汀头昏。

五岁的应了汀打不过弟弟,躲房间赌气。生闷气第三个小时,客厅传来扰人声响,她自岿然不动。第三个小时二十八分钟,房门被敲响,声音不大,很急,咚咚吵。

应了汀冷脸开门,那人反而笑嘻嘻,对不起姐姐,别生气了,这个送你——非常丑,从第一步就串错的风铃。她嫌弃,不得不教他,边串边骂嬉皮笑脸的弟弟笨。

柏池哪里笨呢,他太聪明了,一句话令应了汀重新认识他。

应了汀眉间微皱,毫不掩饰情绪,如同盯一个罪犯。

质问,你凭什幺出现,凭什幺在我家。

柏迟坦荡接过一眼,就一眼,或许心虚,又移开。他没绕道,自然地侧身而过,端盘子的手划过应了汀耳边。

几根碎发被他腕间表带牵制,掀起痛感,机械表盘走针声炸响,应了汀注意到墙上的日历,页页撕掉,直至停到四月七号。

时隔1433天,她见到了柏池。

不,他现在叫柏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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