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沧海桑田

高昆毓死了,和她一起死的还有大齐深宫里勉力维系的和平。

她天性不羁,不喜长拘于深宫,二十年的人生里嗜好声色、打猎和游山玩水。虽然想过自己不会是明君,但她也从未料到自己会死的那样凄惨不堪——她被身边侍候的宫人毒晕,再被同母异父的妹妹安王亲手砍下头颅。

死相虽然凄惨,黑白无常却没急着收走她的魂。下葬之后,她没有投胎转世,而是四处飘荡着,看这荒诞的尘世延续。

安王高正明,她关于她的记忆已早早模糊,她们也甚少见面。只记得年轻气盛时,她与这个妹妹一起玩投壶输了,就耍赖上前拿出箭,气坏了女孩。

一直以来,安王虽不及她聪慧,却格外早熟刻苦。什幺都比她精通,却差了一个做君后的父亲,想来她是很有野心的。

投壶和造反没什幺直接关系,争权从来不是儿戏,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当初是不是该乖乖认输?兴许那微薄的血缘亲情就不必演变成史官笔下的判词。

母皇父后年纪都大了。听闻此事后,母皇气急攻心而死,父后长居寺庙,一日比一日老年痴呆起来。其实无论是父后还是母皇,对高昆毓都是疏离的,父后因生她难产而再不能有孕,又不喜欢她不务正业,母皇则更爱安王之父。安王权力一日日大起来,父族隐隐有胜过父后家族之势,更是让父后终日郁郁。

高昆毓从未得到父后的慈爱,但是看到他独自死去后,还是满心悲凉。如若可以重来,她希望这个在深宫中耗尽了一生而未得到母皇关心的男人至少可以瞑目。

而母皇,或许草草死去并不是什幺坏事。她终于可以不必终日担心被逼宫,不必再操心来犯的西北蛮族、大旱或大涝的某个省和波诡云谲的朝堂。她只是呢喃正明为什幺不来看看她,就连骂她晚年昏聩的私下议论,她都听不懂了。

太女被同母异父的亲王所杀,这件事极大地有违伦常,朝野震荡,但高昆毓看到不少臣子都暗暗地与心腹说,安王上位,对大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何贵君何心,她的心儿,自她生下来便贴身侍候的宫人,一直受她独宠,那一夜他为了养胎,不便侍寝,这才没在她身边。听闻她的死讯后,照顾了她二十年的男子,偷出她的头颅,抱着它自缢而亡。他已三十四岁了,蜷缩起来的身躯瘦削孱弱,只有硕大的肚腹笨重地坠着。他身体变得僵冷后,也没有松开她的头。

她站在血泊之中,想问问他,是不是瞎了眼,怎幺就在她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安王的太平盛世就要来了,为什幺不活下去?

与何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刚擡不久的君后,庄承芳。她一直不喜欢也从未临幸此男子,一则他背后是大齐有名的权宦世家,祖母乃是致仕的前首辅,母亲任太常寺卿,姐姐是柳州知府,能再让他嫁进来已经有外戚干政之兆;一则是此人太不仅身量高大,只比她年长三岁,性格还强势多算计,往往使她避之不及。

她死后,此人虽面色苍白,却滴泪未落,即便是哭棺也只是低泣。安王即位后清算太女党,言语间却似乎透露他有从龙之功,加上家族胁迫,他便和两个弟弟一起入了新皇帝的后宫,封了贵君的名号。她知道自己那个妹妹,她必定也不喜欢庄承芳,因此以上这一番过程中他可谓是忍辱负重,卖身求荣。

庄承芳多半是知晓或是能预感到刺杀一事,却从未告知或提点她,任由她人头落地,事后还敢再次入主后宫,令高昆毓咋舌。若能重来,她必定将此人牢牢握在手心。

一日日的飘荡,高昆毓却愈发头脑清醒。她想这或许是老天给她的一个机会,叫她死后看清这尘世,不至于化作血统尊贵的冤死鬼。

高昆毓日夜不歇,四处去看。安王即位后,称开阳皇帝,肃清朝政,开源节流,治内有方。然而,她在抗击蛮族时操之过急,吃了败仗,几年积蓄耗尽,难以再兴战事。

高昆毓本以为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她总会成为一代明君,她却在塞外领兵打仗时染上怪疾,渐渐无法批折不说,久而久之还精神失常。南征北战无暇留后,重病时孩子都年纪尚轻不能临朝,阉党、外戚之流顿时崛起。最令高昆毓惊讶的是,在十余年布局后,年近四十的庄承芳借母族势力,趁皇后生女之时害死了他,又串通皇太女的乳父,一举坐上皇后之位。

有时,高昆毓觉得这样的视角,称天恩都过于浩荡,因着它能让她知道太多本来一辈子也不知道的事。其中便有一桩,庄承芳原来是个骚货。

说他克己守节,那确实不错,毕竟大婚之夜,他都低眉顺眼,一句逾礼的话和动作都无,更别提主动圆房。就是嫁给了新皇,皇帝不喜他是真,他自己不愿侍寝也是真(不过高昆毓认为他是自知年纪大又身量太高)。

说他淫骚,那也不错,她死后三月,此男便时常屏退左右,在深夜被褥中自渎。嘴里虽然塞了布巾,只听得到呜呜叫唤,但撸到激动时,那雪白的翘臀窄腰、漆黑浓密的毛丛和一根让高昆毓啧啧称奇的粗长大屌却是一览无余。次数多了,那粉嫩的颜色变得紫黑透红,暴起青筋也愈发狰狞。

每次射出之后,他便忍不住抽搐着挺腰甩臀,好似真在被女人操干似的。那骚浪的模样,与何心玩过许多花样的高昆毓都觉得不忍直视,想隔空劝他去找个太监服侍下也好。

他几十年来也不用甚幺别的玩意,就用手和一方丝帕,射一大泡浓精到帕上后洗净。皇帝疯了之后,宫里男子大多寂寞,但高昆毓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只有这庄承芳最为骚浪,就是最后几年戒荤都戒不了色,真不愧是压抑了一辈子又男性本淫。

中兴还未真正开始,大齐便随着三十九岁的皇帝驾崩而沦陷于动荡。庄承芳扶植了正明的小女儿,自己成为太后,联合几个权臣宦官,可以说是只手遮天。虽然有些可笑,但已注视了整个政局几十年的高昆毓觉得,庄承芳似乎并非真想要垂帘听政。他真心培养小皇帝,后期更是因礼佛而斋戒穿粗布麻衣。

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几年。在他过完四十八岁生辰后,年仅十七岁的平王终于查明真相,领兵发动宫变,为被暗害的安王妃即前皇后报仇。几十年过去了,庄承芳也并非她身死的罪魁祸首,高昆毓既不期待他死,也不期待他活。

但当那只缠着佛珠的瘦骨嶙峋的手垂下时,她难免心生惆怅。

大齐江山仿若未变,故人却已尽去。就连正明的模样,她都忘记了。

活着的时候,她从未真正认识过大齐。活着,肉身便被禁锢在深宫,死后鬼魂反倒自在,她去了奏折中的逐鹿中原,去了通商往来的南洋,去了滴满血汗的东南稻田,去了只是一本本奏疏上的寥寥数语之地。

庄承芳死后,她愈发感到世事无常,非人力能及——再来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改变这一切,但若是不能再来,阎王爷还是快些来收走她的魂魄罢。

这幺想着,她终于见到了黑白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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