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愿几乎是被以一种不容抗拒的、柔软的力量簇拥着,推进了那间大得有些逼仄的试衣间。
她像一个被扮装的人偶娃娃,任由她们为自己脱下那件早已让她羞惭无地的碎花旧裙,当那柔软冰凉的真丝顺着她的身体滑下,细腻的布料轻抚过她每一寸肌肤时,她忍不住感受到一阵细腻的战栗。
镜子里的人影是陌生的。裙子的剪裁完美地贴合着她羸弱的身形,勾勒出秀气挺翘的胸部和纤细的腰肢,那纯净的白色,衬得她本就白嫩的皮肤愈发如上好的羊脂玉般细腻,嘴唇也显得愈发殷红。
人靠衣装,她整个人仿佛被这件昂贵的衣物重新定义,洗去了过去的贫瘠,烙上了一个崭新的、华丽的记号。
当女孩迈着僵硬的步子重新走出去时,店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周歧依旧站在原地,他凝视着焕然一新的她,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几秒后,他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表示满意的信号,是对自己选择的肯定,也是对她的赞许。
这个认知让应愿心头发紧,却也让她那无处安放的不安,奇迹般地平息了一点,仿佛只要顺从,就不会犯错。
“过来。”
她乖乖过去,被爸爸继续牵过有些微凉的小手。
周歧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他牵着她,在店里慢慢逛着,用另一只手指向一排挂着的秋冬新款大衣,对店长继续下达着简短的指令,店长心领神会,立刻让店员取下数件颜色素净、质料上乘的外套。
“这件嫩黄色的,还有那件湖蓝的,只要是适合她的,都要了。”
接着是鞋子,包,甚至还有一些点缀用的丝巾,应愿全程失语,只是被动地接受着这一切,最后,周歧的目光落在一件纯白色的羊绒披肩上。
“入秋了,外面凉。”
他对着身边的店长说着,声音平淡。
店长立刻取下那件披肩,周歧松开了牵着她的手,接过披肩,亲自展开,然后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那片柔软温暖的羊绒,披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
披肩带着淡淡的、高级织物的香气,将她整个人温柔地包裹起来,那份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的身体忍不住轻颤。
“走。”周歧重新攥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比刚才更加干燥有力。
那些被选中的衣物被迅速打包,由专人负责送回周家,而应愿,则被他牵着,离开了这家让她让人头晕目眩的店铺。
她似乎已经被眼前这一切超乎想象的做派吓到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懵懂的、配合的状态,她能感觉到男人掌心的力度,能闻到他身上凛冽的雪松气息,能看到周围的事物在一步一换,却无法将这些信息组合成任何有效的认知。
原来有钱是这样的。
谈不上反感,人类不需要适应金钱带来的快乐,只是对于应愿这种童心未泯的女孩,挥霍会让她下意识地产生愧怍。
但周歧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男人带着她,穿过空旷寂静的商场走廊,最终在一家门面低调奢华的造型沙龙前停下,这里比服装店更加精致,空气里弥漫着天然精油的清香,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声响。
一位穿着考究、姿态恭敬的男造型师早已等在门口,看到周歧,他微微躬身,态度恭敬。
“周先生。”
周歧点了点头,牵着应愿走了进去,他对造型师开口道,“她头发太长了,看着没精神,剪短一些,再做个护理。”
应愿被按坐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正对着一面巨大的、光洁的镜子,周歧的手松开了,但松开之前还是安抚地摩挲了一下。
“爸爸……”
“嗯,乖乖坐好。”
“……哦”
她擡眸,看着镜中那个穿着昂贵白裙、披着纯白披肩的自己,再看向那个站在她身后,正与造型师低声交谈的、身形高大的男人。
一切都显得那幺不真实,像一场荒诞又旖旎的梦。
直到造型师拿起剪刀,冰凉的金属触碰到她发梢的瞬间,应愿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像是剪刀即将减去的不是头发,而是她前半段可怜乏味的人生。
她看到镜子里,周歧的目光,正通过镜面,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
时间在静谧中被无限拉长,那两个小时,对应愿而言,像一场漫长的失重。
她始终紧闭着双眼,不敢去看镜子里那个正在被一点点重塑的自己,她能感觉到温热的水流过头皮,还有造型师那双带着距离感的手,在她的头发上涂抹揉捏,再之后,冰凉的剪刀在发间游走……
整个过程里,她唯一能清晰感知的,是来自她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沉重的视线。
周歧就坐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沙发上,双腿交叠,姿态从容。
他没有看手机,也没有翻阅任何杂志,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笼罩。
这份专注,与他平日里那种漠然的忽视形成了强烈的的对比,让应愿的心脏始终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又有些隐晦的满足。
当造型师用柔和的声音说“好了”的时候,应愿才像被唤醒一般,长长的睫毛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劝说自己,缓缓睁开了眼睛。
镜子里倒映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孩。
原本长及腰间的黑发被修剪到了锁骨下方,发尾带着自然的、微卷的弧度,剪出细腻衔接的层次和蓬松,就这样随意地搭在肩上,衬得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精致。
原本因过分羸弱而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此刻竟透出一种易碎的、需要被精心呵护的昳丽
。
造型师没有给她化浓妆,只是薄薄拍了一层阿玛尼气垫,遮去了她眼下淡淡的青色,又用一点浅淡的嫩红扫在眼尾,让那双本就纯然的眼眸更添了几分湿润的无辜。
她彻底变了一个人,仿佛一块蒙尘已久的璞玉,被一双有力的手粗暴却又精准地擦去了所有尘埃,终于泛起了它本身所具有的那种莹润耀眼的光泽。
这是一种颠覆的、陌生的冲击。
应愿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上还带着她熟悉的、怯懦不安的神情,却又因为这番精心的雕琢,生出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心惊的、属于女人的娇嫩美丽。
一股热流直冲头顶,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连带着白皙剔透的耳垂都染上了一层羞赧的粉色。
她不敢再看自己,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镜子。
周歧依旧坐在那里,专注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幺表情,但应愿却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欣赏一件自己雕琢的艺术品的满意。
这个认知,让她心跳骤然失序,她攥紧了披在身上的米白披肩,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对着镜子里的男人,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开口。
“谢谢爸爸。”
这声称呼,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意味。
周歧的目光,因为她这声带着颤音的、软糯的道谢,暗了几分,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缓缓站起身,迈开长腿,一步步向她走来。
他的身影在镜中越来越清晰,最终,他停在了她的身后,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他低下头,凑到她的耳边,属于他那强势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雪松味道,尽数交织在她敏感的耳廓和后颈上。
应愿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细小的、战栗的电流从他气息拂过的地方,窜遍了全身。
“以后……和爸爸,不用说谢谢。”
然后,他伸出手,越过她的肩膀,用指腹轻轻碰了一下镜中她那张因为羞赧而殷红的脸颊。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摩挲。
“喜欢吗?告诉爸爸。”
应愿红着脸犹豫了一会儿,小声回答,都不敢再看镜子。
“喜欢……”
其实还有没说的,她喜欢的不是这种金钱粗暴地堆在身上的快感,而是她喜欢他的注视,他的在意,他的目光……只为了她一个人。
这让她错位地,感到了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