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权力与信仰
艾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舒适的梦，总是啰里啰嗦的老师忽然变得很安静，温暖湿润的口腔将魔力之源吞咽到深处，就好像邀请着她去破坏掉什幺……
等醒来时，她对着凌乱不堪的被褥上和上面的一滩污迹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原来这不是尿床，而是自己在梦里释放出的魔法能量。
不对，那到底是梦，还是在精神空间里？
如果昨晚的一幕幕确实在精神空间发生过，那她不仅在学习魔法的过程中不慎入睡，还释放出了大量积蓄的魔力。老师以精神体的形式存在，那样激烈的魔法冲击，对他来说会不会造成某种伤害？
此前一直是奥伦神出鬼没地找她说上一两句话，有时是给她一些指导，有时仅仅是因为他自己感到无聊，而艾拉还从来没主动去找过奥伦。
带着一丝试探，她把圣剑平举起来：“老师，您在吗？”
但四周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她不禁加大了动作，晃动剑柄，期待着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回音。
就这样重复尝试了好一段时间，奥伦不耐烦的声音终于在她脑海中爆发：“吵死了你这个不知轻重的小丫头！”
突如其来的斥责让艾拉微微一震，眼睛瞬间变得湿润：“老师……您是在生我的气？在您教我魔法的时候，我竟然不小心睡着了……”
她的声音细若蚊吟，透露出深深的歉意和不安。
“我气的是你射完就睡这件事吗？”
“那，难道是我释放的魔力对您有什幺影响？”艾拉眼泪汪汪地捧着圣剑，“您不会讨厌我了吧？”
“呃……我当然不会跟你这样的小姑娘一般见识！”伴随着一声轻咳，奥伦的语气稍显尴尬，“但是，不准再用精神魔法！”
“精神魔法？那是什幺？”艾拉疑惑地问。
“你没有察觉到吗？难道是无意识地使用了？”奥伦沉思了一会儿，“精神魔法可以影响他人的思想和行为，精神力越高便越能够将弱者支配……当然，像我这样精神力强大的存在，只是因为一时没反应过来才着了你的道！”
世上能够使用这种魔法的人并不多见，它需要极高的魔力水平和精神力，以及特殊的魔法适应性。当年法茹拉那个死女人就曾用精神魔法，骗他去拔曼德拉草的根，又或是忽悠他冲进满是瘴气的魔兽巢穴……
“总之你记住，我讨厌精神魔法。”奥伦将昨晚发生的事向艾拉简要说明后，不无烦躁地总结道。
“我、我明白了……”艾拉把头压得低低的。她自己也感到惊讶，竟然在不知不觉中使用了一种从未接触过的魔法。昨晚的行为似乎完全出自本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老师那个不恰当的示范……！
她忍不住反问：“但是，我的魔力之源确实没有那幺难受了，精神空间的影响不是不会波及到现实中吗？”
奥伦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了艾拉的床铺，那被子上明显的痕迹和干涸的液体让他短暂地失语。
“居然以遗精的方式释放了魔力？该说你这丫头的身体素质异于常人呢，还是……”他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我的技术实在太高超了？嗯，真不愧是我啊……”
艾拉对他的话感到困惑不解，还没来得及询问，侍女已经敲响了门。她连忙把那床被子团成一团，塞到大床底部，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神色不定地左顾右盼。
“艾拉小姐，请打起精神来。为了仪式，您今天就要住进神殿里了。”多娜一边整理着艾拉乱糟糟的栗色头发，一边轻声告知。当一切变得井井有条后，她从一旁取来一个精致的皮革剑鞘，交到艾拉的手中。剑鞘看上去工艺非凡，表面刻有细腻的金色纹路，还附带了可以方便佩戴的卡扣和腰带。
艾拉眼睛一亮，她立刻想到了亚德里安之前提到过的，要找人为她定制一柄剑鞘的事。
“这是斯奈德大人交待我带给您的，他说这剑鞘采用了特殊的材料制成，能够根据剑身自行伸缩。”
除去了原先缠绕在圣剑上的简陋布条，剑鞘仿佛是为圣剑量身定做一般严丝合缝，更奇妙的是，佩戴起来也完全没有增加重量。她不免有些惊讶，看来那位大魔法师的确出手不凡。
这时侍女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玻璃瓶：“还有这个，大人说您看到它就会知道是什幺。”
透过透明的瓶壁，看到当中色彩缤纷、流动着神秘光泽的液体，艾拉当即反应了过来，点了点头，便将它贴身收好。
很快，生命神殿派来的修女们便准时到达。她们看上去都非常年轻，这是多年侍奉生命女神，得到了女神庇护的明显标志——在生命神殿中，神官和修女们因深深的信仰和奉献，得以保持着超乎常人的青春。
在她们的陪同下，艾拉坐着马车，穿过清晨的雾霭。到达神殿的庭院后，便被引至一处流淌着清泉的石盆前。修女们吟唱着祷词，用勺舀起泉水浇在她的双手双足上，随后，她被要求换上一袭素净的白袍，只留下腰间佩戴的圣剑作为唯一的装饰。
仪式的特训紧接着开始，内容涵盖了自进入生命神殿的那一刻起应有的仪态行为，从踏入神殿时该先迈哪只脚，到如何在各种场合下保持圣洁优雅的姿态。修女们虽然温柔亲切，但对细节的要求却极为严格。
艾拉一天的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但她对此并无半点怨言。正相反，在经历了苛刻的魔法和剑术教育之后，她在礼仪特训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乐趣。
之前，她从未正式学习过礼仪，总担心自己的行为过于直接或缺乏教养。所以在修女指点每一样仪态动作的时候，艾拉都练习得一丝不苟，甚至主动询问起刀叉使用的顺序，又或是交际时微笑的幅度。
毕竟她是那幺的渴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优雅从容、仪态大方、与王子殿下相配的女性……
***
仪式当日，一切进行得井井有条。
在神殿骑士的护卫下，艾拉缓缓穿过了长廊，来到生命树的支脉前。尽管生长于神殿之内，每日受人精心养护，岁月的侵蚀依旧使它枯萎无力，宛如风中摇曳的残烛。
就像提前预演的那样，当她将那瓶五彩斑斓的“魔药”倾倒在树根之上，枯萎的支脉便立刻在众人眼前萌发新芽，生长出翠绿的枝叶。
场外围观的民众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音震耳欲聋。而那些离得更近的王国贵族和邻国的使者们，虽然他们的窃窃私语几乎立刻被民众的喧嚣淹没，但惊异的神情已经清晰无误地传达了他们的感受。
女王陛下坐在观礼席的最上首，正满意地点头。奥莉维亚公主则坐在女王身边不远处，好整以暇地剥着葡萄吃。但艾拉在意的另有其人，她努力搜寻着，终于看到微笑着鼓掌的亚德里安王子，两人视线交汇的一瞬，艾拉立刻感受到莫大的鼓舞和勇气。
她强迫自己集中起精神，只见一位年长的修女捧着一方丝绒托盘郑重上前，托盘上静静躺着一顶精美的发冠。冠身由剔透的水晶雕琢而成，正中则镶嵌着一颗澄净的绿宝石，在日光下流转出温润的色泽。
接着，有人为她戴上了这顶水晶发冠。冠冕比想象中还要沉重，冰凉的水晶贴着额头，艾拉却感到一股暖融融的气息顺着脖颈滑向四肢，显然它并不只是一件简单的装饰品。
艾拉小心翼翼地擡起头，第一次真正见到了人们口中的大神官。
大神官身形清矍，披着宽大的白色长袍，面容平静而温和。风吹起他额前灰白的短发，露出一双烟灰色的眼睛，眼角的细纹显现出岁月的痕迹。他的外表并不出众，甚至很难让人记住长相。
“正如古代预言所述，持有生命之力，令生命树再焕生机之人，便是圣女再世。”大神官低沉的声音仿佛能直接触及灵魂深处，他用古语说完这段话，接着用通用语对艾拉道，“圣女，你将肩负重担，走过荆棘之路。愿生命之光照亮你的道路，指引你抵达命运的终点。”
“我会谨遵女神的教诲。”艾拉感到一丝紧张，但排练了数遍的动作并未出错。
大神官给她的第一印象就像是一个平凡的中年人，但当他开口时，整个人立刻显露出一种不同凡响的沉稳和庄严。那些长期侍奉生命女神的神官，外貌往往远比他们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他们所拥有的力量和智慧，也远超于一般人。
艾拉偷偷想着，这位神官大人兴许已经是她爷爷辈的人物了。
仪式进行了整整一个上午，通往现场的道路被人挤得水泄不通。于是，几位资深的神殿长老发出提议，认为为了保护圣女免受外界干扰，专心调配那种能够创造奇迹的药水，应该让圣女留在神殿居住，并承诺将为她准备最先进的制剂工坊。
然而，这个想法一经提出，就立刻遭到了王室与贵族的坚决反对。其中，亚德里安王子的发言尤为响亮。
“如同命运的安排一般，我在冒险的途中偶然与艾拉小姐相遇。她展现出的能力，让我深信她的使命远不止于在神殿的清苦修行。”亚德里安站起身，目光坚定，“我邀请她来到王都，是因为只有在王庭的支持下，她的天赋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更何况，我与艾拉小姐之间早已有过约定，绝不会轻易分离。”
他的话在场内引起一片哗然，一些贵族和神职人员交换着复杂的眼神。而艾拉满脸娇羞的模样，似乎进一步印证了他们心中的某种猜想。
“王子殿下，若您所说的支持是来自宫廷魔法师的专业指导，那幺我想指出，神殿也拥有许多精通魔法的神职人员。他们既有能力，更深谙生命女神的教诲。圣女大人在这里一定能够得到合适的栽培。”一名身着灰色长袍的长老避重就轻地说道。
眼看双方的博弈越来越激烈，女王陛下亲自站了出来，以权威而不容置疑的声音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她明确表示，圣女不仅是神的使者，也是王国的荣耀。因此，艾拉会被邀请参加即将在王宫举办的盛大庆典，在那里，与来自四面八方的贵族、使节等尊贵的客人正式会面。
但几位长老也不是省油的灯，生命教会在阿瑞利亚一直都拥有极高的话语权，影响力仅次于王室本身。他们以生命女神的教义为依据，强调圣女的角色应当超越世俗政治，催促女王陛下重新考虑对艾拉的安排，以免违背了女神的旨意。
艾拉从未想象过自己会成为如此重大争议的焦点。尽管场内每个人都表现得极为文雅，严格遵守着礼仪，但每句话都好像隐藏着更深的意图。
“看吧，这就是他们的真面目。在这群人眼中，你不过是一枚棋子，一件可以争夺的奖品。”奥伦的声音在艾拉脑中响起，仿佛是在火上浇油，“换做是我，早就把这里夷为平地，让他们知道什幺叫敬畏！”
艾拉咬了咬唇，她既不想看到神殿变成瓦砾，也不愿自己像个待售的物品般被争抢。可眼前的局面，显然已经不能被她所左右。
众人喧腾鼎沸之际，一直静立不语的大神官迈步而出，沉重的权杖在大理石地面上叩响数下。
“无论是在神殿清修，还是在宫廷中为王国效力，皆取决于圣女自己的选择，何必由旁人替她定夺？”他看向艾拉，语气平和，“圣女，你有何打算？”
有了大神官这句话，此起彼伏的争执声才渐渐消歇，庄严的神殿总算没有变成讨价还价的菜市场。
艾拉感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她飞快地望了一眼同样关注着她的亚德里安，深吸一口气道：“我……我想先回宫，为陛下的宴会和庆典做准备。”
女王喜笑颜开，当即下令让几位宫廷魔法师随行护送艾拉，确保她乘坐的马车安全无虞。王宫的侍卫也被调动起来，负责沿途的安全，以防闹事的民众或潜藏的刺客造成不测。
神殿长老们不甘示弱，他们提出，尽管圣女愿意参加女王的宴会，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永久留在王宫。因此，一群神职人员和神殿骑士也加入了送行的队列，准备在艾拉想要回到神殿继续修行时，能立即提供必要的关怀。
随着马车缓缓前行，人们纷纷驻足观望，壮观的护送队伍令民众啧啧称奇。光环笼罩的魔法师，铠甲闪耀的王宫侍卫，以及满怀虔诚的神殿骑士，一行人浩浩荡荡，构成了王都中一道前所未有的风景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