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变

滋啦滋啦的蝉鸣不知什幺时候才会结束。

我对明天毫无期待。

夏天总是这样——无趣、漫长且聒噪。

没有任何意义的假期，大概会被一场迟来的降雨浇灭。

眼下，我遇到了一个难题。

老实说，我原本已经做好决定，趁着父亲和母亲去乡下探亲的时候，把自己处理掉，就像我处理死去的小狗那样。

我本打算用火焰灼烧自己的皮肤，然后把血肉烤干，最后变成一大块焦炭。

可惜这样的死亡并不美丽，也没有戏剧性，我的性格虽然古板，但是偶尔也会想干出一番令人出乎意料的大事。

如果这个世界是一本书，一段故事，我会期盼着自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要是我是主角就更好了。

可惜的是，经过了许多次有意识的实验，我确信了一件事，即我完全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好沮丧。

如果刀子真的捅穿了我的皮肤，大概率我会因为失血过多死亡。

跳楼的话，大概率会摔成一滩恶心的肉泥。

连窒息也会轻易夺去我的生命。

主角怎幺会那幺容易死呢？

所以，我真的不是主角了。

可是我仍旧想要干成一番大事。

我的脑子很笨，身体也很弱，前者令我与高智商犯罪无缘，后者令我与暴力犯罪无关。

我真是无用极了。

哎，脑子里竟然都在幻想着怎幺犯罪，可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配角啊！

不对，或许我连配角都算不上，那样我就更不能做邪恶的反派了。

哎，我真是无用极了。

可我仍旧想要干成一番大事。

想远了，话说回来，眼下我不得不面对的难题是——

透过视频，一具行走的丧尸正徘徊在我家门口。

是的，丧尸。

发青的溃烂皮肤，只有眼白的眼球，像一头猎犬，仔细搜寻着猎物。

这个世界果然是有既定结局的一本书。

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准备处理掉自己，好让我的父母吓一大跳，结果因为骤变的世界，溃散了我积聚的勇气。

被丧尸咬掉会变成丧尸吗？

楼下每天都去菜场买菜的婆婆因为行动力迟缓，正在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丧尸啃食。

真是可怜，本来都是到了会善终的年纪。

我叹了口气。

大多数人并没有意识到这场巨变。

不是谁都会像我这样，坐在玻璃阳台上发呆，正好看见这残忍的一幕。

也不是谁都像我这样幼稚，有计划性地规划今日为终焉之期，然后透过门上的摄像窥探外面的动静。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死亡的恐惧马上会像病毒一样蔓延开来。

啊，这个世界大概率完蛋了。

那我的死就更加毫无意义了！

真是沮丧。

果然，也就任凭思绪那幺稍稍扩散，整个小区都沸腾开来。

起先是三五个人从楼里跑出来，惊恐着尖叫，我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从他们仓皇偷跑的剪影判断的。

然后他们就像越入渔网的鱼被死角处突然涌现的丧尸咬死。

连那样健壮的人类在丧尸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变成可口餐食，残缺腐肉，我的死亡只会更加丑陋吧。

有人在往楼内跑，我知道此刻这种情形，只有相对封闭的空间，家，才能带来安全感。

可是，我推测楼道的丧尸数量也不少，也许在打开家门之前，他们就会死掉。

于是就形成了，有人往外逃，有人往楼内钻的滑稽场面。

人群与尸群越来越多，有意识的、无意识的、绝望的、丑陋的，如被夺去食物的蚂蚁群一样，混乱极了。

这果然是一本书中世界吧。

刚才死去的人都爬了起来，转化成杀死昔日同类的怪物，开始对人类张开血盆大口。

我也活不了了。

我并不打算为我的生存做出任何努力。

我并不是主角，也不是重要的配角，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墨点，逗号都算不上的那种。

反正我会死去。

门外的动静比十分钟前要大得多，不知道父亲母亲在家里遭受盗窃后花重金换掉的防盗门，能够承受丧尸多久的撞击。

这决定了我还能有多长的时间用来想这些无所事事的东西。

要不，我还是写段遗言？

可是没人看的话，我会很伤脑筋。

哎，为什幺我不是主角呢？

为什幺我就要这样毫无准备的死去呢？

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的死亡，因为有太多的死亡，就连我那计划好的两位观众现在或许都已经死在了我的前面。

我真的很没用。

我开始焦虑起来。

楼下涌动的河流是默剧。

门外撞击的砰砰声是亡曲。

我该怎幺办呢？

我不应该这样草率死去啊，我也不想变成丧尸，我不在意明天，可是我执着于眼前必须解决的难题。

在防守不被攻破的情况下，冰箱的食物也只够苟活一周。

我该怎幺办？

我丧气地在客厅打转，茶几上的汽油和打火机摆放得十分整齐。

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

指甲被咬得乱七八糟。

额头的汗珠从耸动的眼球滴落。

我突然想到，我真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

还好汽油没被点燃，不然烧死的不会仅仅只有我一个！

但或许，早点把大家一同烧死更好！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马上就要丑陋地迎接我的死亡了。

现在变成了二选一的难题。

是被丧尸咬死变成丧尸（我尚且不知丧尸是否具有意识），还是按原定计划自焚呢？

我也尚且不知人死后会不会有灵魂的飘飘然状态，我更不信仰宗教，灵魂无所皈依。

我想要的死亡，不需要变成魂魄、幽灵、鬼怪之类的任何东西，死亡即死亡，只有变成零才是最好的。

于是，有一瞬间，我又恐惧起死亡来。

我讨厌做两难抉择，每当这个时候，便是我最最沮丧的时刻了。

我果然很没用。

好在我不用过多纠结了，剧情已经给了我答案。

门，被丧尸破开了。

哎！

发出果然如此的惊叹。

原来这就是我的结局啊！

我坐到沙发上，呆呆的，甚至没空思考房间能不能为我再争取些苟活之机。

算了算了。

也许这就是配角的命运。

生命结束于炎炎夏日，也真是够浪漫了的。

我眼见着丧尸踉跄着脚步向我走来。

丧尸锋利的指甲按住我的皮肤。

丧尸张开腥臭的嘴巴朝我的脸靠近。

丧尸，丧尸……

丧尸，一瞬间红色的血液爆浆般炸开，碎块飞得满客厅都是，洁白的墙面粘满了血液，像白日绽放的红色烟花。

我睁大眼睛。

然后机械地转过头去。

啊，我忘了。

这个家里不只有我一个人类。

我还有个便宜哥哥。

另一个人类。

据说他是老爹出轨的产物，不过父母的婚姻就如同孩子般的玩闹，就和我某天突然想到还不如死了时所做出的决心那样。

可是，我歪了歪头。

恶心的液体黏着在我的头发，脸颊和衣服上。

眼前这个红色眼睛的家伙。

真的是人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