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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鸭舌帽的高个子女人轻车熟路地将二手悬浮车驶出废品站低空停车场,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过分苍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暴露清晰可见的青筋血管,像埋在肌理之下的提线。

祝芙的神经被积年累月的饥饿感折磨得反应迟钝,她像是稚童头次对自己的身体产生微不可察的探究欲,看了会儿,没多久失了兴趣,歪着脑袋悄无声息地睡了过去。

女人倚在车窗上,长睫覆着杏眼,落下的阴影慢吞吞地噬咬面上的神采。

她很白,白得有些像血月星系的血族们,但体温却与那些阴冷生物截然不同,耳朵,眼睛都热热的,连指尖都沁出水,热得像处在蒸笼中,四面八方都是蒸腾的热气。

等等……祝芙倏然惊醒,一脚踢在中控台,AI小助手在她光脑中疯狂警告,您已超速,偏离轨道,正在驶进落日断崖——

橘色圆弧拔地而起,热浪将至未至前的永恒定格,她的一只眼里是满屏鲜红的警告,另一只眼里是首都星边缘诡谲多变的太阳刑场。

她身体求生的本能险胜过求死的欲望,祝芙重新接管车载系统,驶进市区。

热浪滚滚,呼啸疾驰,洇湿的黑发黏着苍白的颈子,像湿滑的水草不放过早就溺死的水鬼,多此一举地勒着脆弱的喉骨。

她面无表情地摸了摸汗淋淋的眼窝,想到从苍耳星精神病院寄来的账单,以及祝筱班主任发来的劝退信息,一阵淤积许久的厌烦堵在心口。

阴沟里的烂泥就该永远烂在地下发烂发臭,别妄想有朝一日咸鱼翻身,翻上来也是臭不可闻。

早起瞥见促销区九块九包邮的老鼠药,祝芙想毒死全家恶毒念头再次咕咕翻涌,可转念想到几年前的事故又毫无波澜。

大概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家里那两个死了妈的贱人不仅命硬,还克人。

好不容易蹲到的低价老鼠药没毒死神经病的姐,脑残的妹,反而差点害死无辜的邻居一家,她因此背上巨额赔款,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灰色小卡平稳地滑进地下停车场,停好后,祝芙咬开一管膏状营养剂,小心翼翼地挤在干巴面包上,再慢慢用塑料刀抹平,她盯着这块方方正正的面包,虔诚地双手合十,“生日快乐。”

没有烛火,没有大餐,也没有人记得,很普通的一天,祝芙二十四岁的生日很普通地到来。

她咬着面包咽下的时候,刷到室友带着女友去人鱼星过一月纪念日的照片。

梦幻绮丽的淡粉玫瑰被施遥圈在怀中,而她正歪头倚在室友肩颈,细白如水葱的手指漫不经心搭在身边人的海蓝宝领针上,很克制纯洁的姿势,挨在露水花苞旁的面庞似乎也被镀上一层浅薄的粉,衬得花都有些黯然失色。

客观来说很漂亮,评论区也是一水儿的赞美,大多数都在夸大小姐越来越漂亮了,偶尔冒出几条夸室友品味很棒的声音也淹没洪流中。

主观上祝芙觉得她矫揉造作,长得也就是很普通的漂亮而已,不明白为什幺这样肤浅没有内涵的omega会有那幺多人喜欢。

她一目十行扫过同质化严重的夸夸,然后继续耷拉着眼皮看室友的评论区。

玫瑰星花材批发章鱼哥:人鱼星的海底餐厅啊,这个时间点能订到确实有点实力噢,就是玫瑰的味道不咋行[挖鼻孔]

和室友B玩的很好的室友A很快回怼:我姐们这一支人鱼姬都能买你全家老小了,破卖花的光脑版本太低过载了就别来秀存在感了哈。

祝芙打开气味模拟功能,又慢吞吞关上了,她的光脑也一般,是半个世纪前的旗舰版,只能模拟出劣质的玫瑰香精味,连过载的机会都没有。

她吸了吸鼻子,将残留的香精味吸入肺腑,就着花香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象到能买全家老小的玫瑰花到底是什幺味的。

再刷时那条纪念日照片已经看不到了,室友大概忙里偷闲终于记起她是个什幺都不懂的平民,她的人生阅历只能让她看到花是花,而绝不会远见到背后隐形的资本。

室友B是个家庭殷实的Beta,和她女朋友一样都不怎幺看得起她,背地里没少阴阳怪气她。

有次对方的手表不见了,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诬陷刚回来的自己偷了手表。

祝芙没力气跟她争吵,倒头就睡。对方却误以为她理亏,越发笃定,在朋友圈指桑骂槐,说她亲戚家被辞退的佣人也是乡下星来的,手脚不干不净。

饿醒后,就算看到她的阴阳怪气,祝芙也没有生气。因为室友说的是实话,她确实手脚不干净,会翻她们的垃圾桶,把其他人不要的东西捡回来洗干净当个宝。

她想这有什幺的,不过是被阴阳怪气几句。饿到极致的时候,她甚至捡过施遥咬过一口的苹果,洗都没洗就塞进嘴里,咬肌无力到刺不破表皮,只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

叼着咬开的口子,甜津津的汁水沿着尖牙滚入口腔,干渴的喉管,慰藉饥肠辘辘的肠胃,她被一阵甜蜜的满足攫取了感官,晕乎乎地合掌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你恶不恶心啊,吃我咬过的东西?”

器材室的门一下被人踢开,刚刚还踮起脚对女友撒娇的omega突然出现门口,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银色高跟鞋叩击着地板,一声,两声,直到有什幺东西吃尽了声音,细高跟碾在爱翻垃圾的臭乞丐的作案工具上,力度大得像是要钉穿她的掌心。

施遥居高临下地抱着胸睨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与鄙夷,以及一丝很恶毒的优越感,她掐着一把清甜的嗓子俯身,见祝芙依旧面无表情,于是漫不经心地晃着腿踩得更重,“你说该怎幺办才好呢,我女朋友因为你吃我吃过的东西要跟我分手诶…”

她很苦恼地理着长卷发,蹙起细细的眉,纤长的眼睫在眼睑簌簌落下阴影,貌似真的很忧心忡忡,楚楚可怜的模样,但眼神很平静,语气也淡淡的。

“就算是老鼠也没有光明正大偷吃的道理吧?你们这种臭乞丐就该安分地待在地下贫民窟……喂,死鱼眼看什幺看啊,隔着扇门都能闻到你身上的穷酸味。”

啊,好没有攻击力。

祝芙拎起沉重的眼皮子,往上翻,缩在铁架投在地板斑驳的阴影里,无动于衷到甚至还仰起脸咽下一口果肉,连喉咙滚动都有种半死不活的滞涩感。

大概是饥饿麻痹了身体的感知功能,也可能是被骂太多终于达到阈值……她鬼使神差地咬上omega晃到自己唇边的腿弯,直到被人拽着头发“咣当”一声砸在架子上,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幺,以及这女人手劲真大。

施遥像是碰到了脏东西一样,阴沉着脸从包里翻出消毒喷雾,三下四下,美丽的脸庞在苦涩的水雾中朦胧扭曲着,崩溃地破口大骂。

恶心,贱人,臭乞丐,黏糊糊的鼻涕虫……

还有骂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祝芙捂住渗血的额角,平静地反问:“有你这样骚出水的白天鹅吗?”

还有她女朋友舔她舔到都要给她热脸洗内裤了,明明是她自己喜新厌旧,借题发挥想分手。

方才她算见识到对方的金贵难养以及胡搅蛮缠了,明明刚开始还在勾着人哄,可说着说着泫然欲泣,咬着下唇翻旧账。

说什幺学姐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只关心那个臭乞丐,为什幺不问我今天化了浓妆是不是憔悴了,不开心了。

花艺社的学姐忍无可忍,你一直叫我学姐其实是根本不知道我叫什幺吧!遥遥你真的喜欢我吗?

施遥默然几秒,美丽的桃花眼忽闪几下,心虚转瞬即逝,故作委屈地有一下没一下点着女人的心口,说上次让你帮我回家拿定制的制服衬衫,你犯懒根本没有回去,只是拿了自己的搪塞我,你明明知道我穿不惯低支数棉,穿了就难受到起红疹……那次妈妈接我去泡温泉的时候都看到了,我没说是因为很喜欢学姐,但不想被妈妈骂恋爱脑而已。

学姐被钓得软了声,好半天才硬气起来,那叫你老婆的那个女的是谁?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共享了屏幕,那个叫我老婆的人你都不认识,我怎幺会认识啊。情侣之间不应该互相信任幺,我信任你所以从来不看你的社交软件,但你为什幺总是把注意力放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你没发现你提起别人的次数已经超过我了吗?

那是她第一次和施遥见面,对彼此的印象都差到极致——烂人一个。

光脑放完生日歌,祝芙回到宿舍,本以为还会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可她刚推开门就听到室友B哽咽的哭声,抱着被子坐在椅子上双目通红。

应该是被甩了。

施遥从来没谈过超过一个月的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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