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霍栖梧的主治医师张教授带着神经内科、康复科和心理课的几位专家匆匆赶到。病房立刻被一种严肃而专业的氛围笼罩。
详细的检查再次进行。霍栖梧被褪去做更精密的脑部扫描、脑电图以及一系列高级的认知功能评估测试。
整个过程,霍烛渊都如同失了魂的木偶,僵立在病房外的走廊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神空洞地盯着地板。霍崇山和林见鹤则守在检查室外,焦灼地等待着结果。
几个小时后,专家们聚集在会议室,向霍家夫妇和依旧失魂落魄的霍烛渊进行会诊说明。
张教授调出最新的脑部影像,用激光笔指着屏幕上的复杂图像,语气凝重而专业:
“霍先生,霍太太,各位,首先明确一点,霍小姐的苏醒本来就是一个医学奇迹。七年植物人状态后能恢复意识,并且语言、基本认知功能能如此迅速地开始恢复,是非常非常难得的。这证明她大脑的‘硬件’基础,也就是脑干和皮层的基本功能,在长期护理下维持得很好。”
他话锋一转,激光点移动到颞叶内侧和海马体区域:“但是我们也看到了不容乐观的地方。这里,颞叶内侧,尤其是海马体区域,有明显的、陈旧性的损伤信号。海马体,是大脑形成和储存情景记忆——也就是关于‘何时、何地、发生了何事’这种自传体记忆的关键枢纽。”
张教授放大了影像:“结合霍小姐目前的表现——她能准确认出父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和家庭住址,甚至对哥哥霍清珩有明确的身份认知,但偏偏对霍烛渊先生毫无印象,甚至将其身份错配——这强烈指向了 【情景记忆的选择性缺失】,尤其是与特定事件或人物高度关联的情景记忆。”
神经内科的专家补充道:“这种选择性缺失通常与强烈的创伤经历有关。大脑为了保护主体免受极度痛苦的回忆伤害,会启动一种防御机制,将与之相关的记忆网络进行‘隔离’或‘抑制’。霍小姐遭遇的绑架案无疑符合‘极度创伤’的定义。根据你们之前的描述,她的绑架过程中遭受了巨大的身心创伤,并在最后时刻为保护他人…中枪重伤。”目光扫过霍烛渊,“中弹的位置是否靠近颞叶或影响相关神经回路,也是导致这片区域损伤和记忆障碍的关键因素之一。”
康复科医生接着说:“七年的昏迷状态本身也对大脑的神经网络造成了深远影响。长期缺乏外界刺激和内部活动,神经网络会‘用进废退’,一些不常用的、尤其是与痛苦经历关联的神经连接会变得极其脆弱甚至断裂。苏醒后,大脑需要重新建立连接,但那些被深度抑制或本就因创伤和昏迷而受损的连接,恢复起来会异常困难,甚至可能永久性丧失。”
心理科专家最后总结,语气更为严谨:“从心理学角度看,霍小姐将霍烛渊先生错认为霍清珩先生,这不仅仅是’遗忘‘,更是一种’替代‘。可能在她深层潜意识里,’哥哥‘这个角色应该是安全的、保护性的。在极度创伤后,她可能将这种‘保护者’的形象投射到了她记忆里原本存在的、关系亲密的亲哥哥霍清珩身上,而彻底抹去了与绑架事件核心人物霍烛渊先生相关的 所有认知。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心理防御机制,目的是重建一个内部安全的认知世界。”
张教授合上资料,看向面色各异的霍家人:
“综合以上,我们的专业判断是:霍小姐因绑架案导致的脑部创伤、伴随的极度心理创伤,以及长达七年的昏迷状态,共同导致了海马体及长达七年的昏迷状态,共同导致了海马体及相关记忆回路的损伤。这使得她大脑选择性地、深度地、遗忘了 与绑架事件指节相关的所有情景记忆,特别是与霍烛渊先生相关的部分。这种遗忘是生理损伤和心理防御共同作用的结果,并非伪装。”
他顿了顿,看向脸色惨白如纸,仿佛随时会倒下的霍烛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至于将霍烛渊先生错认为霍清珩先生,这属于记忆错构的一种表现,是大脑在记忆空白处试图‘填补’合理信息的结果,也符合创伤后心理防御的特征。要纠正这种根深蒂固的错误认知,需要非常漫长和专业的康复治疗,包括认知行为疗法、情景记忆重建训练等,并且……效果难以保证,甚至存在永远无法恢复这部分记忆的可能性。”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医生的分析冰冷而清晰,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残酷的现实:
霍栖梧醒来了,但她丢失了生命中一段至关重要的、充满血腥和暴力的时光,也彻底遗忘了那段贯穿那段时光、让她爱恨交织、最终她甘愿为他挡下死劫的男人。
在她重建的世界里,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甚至被赋予了另一个人的身份。
霍崇山眉头紧锁,眼神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林见鹤则捂住了嘴,眼泪无声滑落,既为女儿残缺的记忆心痛,也因为想到了霍清珩……
霍崇峰霍崇峰双手抱臂,瞥了眼一旁的霍烛渊,竟然第一次从这小子身上看到了窒息的绝望。
医生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心上。
【选择性缺失……与特定人物高度相关联……】
【创伤防御机制……隔离抑制……】
【永远无法恢复……】
她 的大脑,她的心,为了保护自己,将他连同那段充满欺骗、黑暗、背叛和最终以生命相互的刻骨铭心,一起彻底“删除”了,他为之付出一切,忍受七年煎熬的等待,在她苏醒的那一刻,化为了最残忍的惩罚。
他不是被遗忘,而是被她的世界,彻底“格式化”了。
霍烛渊死死咬住牙关,挺直了仿佛被抽掉所有力气的脊背,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灰白。
他什幺也没说,转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走了出去,将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那些或同情或算计的目光,统统抛在了身后。
走廊的光线落在他孤绝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