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政府大院。
即便是盛夏,这座80年代末建成的灰色主楼也透着一股凉意。高大的梧桐树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老旧文件、樟脑丸和微湿水磨石地面的混合气味。
一辆黑色的奥迪A6(车牌号是醒目的“江A-00021”)无声滑过,停在主楼门前。但更多的,是“二八大杠”自行车在车棚里挤作一团的金属碰撞声。
苏晴就拉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站在这片肃穆的灰色中。
她像是一抹不慎闯入水墨画的亮色。
22岁的她,没有化妆,一张脸白皙透亮,五官明媚。她穿了一件最简单的白色棉布连衣裙,乌黑的长发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随着她的步伐一甩一甩。她不是那种“精心打扮”的漂亮,而是一种扑面而来的、属于这个年纪的、毫不掩饰的阳光和活力。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股“机关”特有的味道让她有些新奇。她握紧了手里的报到通知书,那上面鲜红的印章,是她过去四年大学时光的最好注脚。
“同志,你找谁?”
门卫室的老张(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式制服)例行公事地探出头,眼神带着审视。
苏晴停下脚步,露出一个标准的、带着酒窝的微笑:“您好,我是新来报到的,市政府办公室。”
她的声音清脆,笑容更是晃眼。老张愣住了,视线落在她递出来的通知书上,当看清“市政府办公室”几个字和那红章时,他的态度瞬间转变了。
“哦!哦,新来的大学生啊!快进去,主楼大厅,上三楼人事科,再去五楼办公室。” 他的声音甚至洪亮了不少,破天荒地多指了句路。
“谢谢您。” 苏晴礼貌地点头,拉着箱子走进了主楼大厅。
大厅的阴凉扑面而来。水磨石地面亮得能反光,墙上挂着“为人民服务”的巨幅标语。
她一走进来,就像是一滴水落进了热油锅。
时间仿佛变慢了。
所有路过的人,无论是在小跑着送文件的年轻科员,还是背着手、挺着肚子慢悠悠踱步的老干部,都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男人们的视线——从三十岁到五十岁——是毫不掩饰的“欣赏”、“惊奇”和“估量”。
女人们的视线——则更加锐利——是“审视”、“戒备”和一丝“不屑”。
一个背文件箱的年轻男科员故意撞了苏晴一下,箱子边缘擦过她胸口。
“哎,对不住,新来的?”他弯腰捡文件时,脸几乎贴到她裙摆,热气喷在大腿根。
苏晴后退半步,裙子下摆被空调风掀起,露出膝盖以上一截雪白。
“没事。”她声音发紧,抱紧行李箱。
年轻科员直起身,舌尖舔过下唇:“五楼综合科?张科长喜欢白裙子。”
她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将这归结为“新人报到的正常现象”。她挺直了背,用更礼礼貌的微笑回应所有若有似无的打量,拉着箱子,径直走向楼梯。
三楼的人事科,一切都是“公事公办”。
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女科长,机械地核对了她的档案、毕业证、学位证。“苏晴,政法系高材生,笔试面试都是第一。不错。” 她推了推眼镜,递给苏晴一张表,“填一下,然后去5楼505室,综合科,找张明华科长。”
“好的,谢谢。”
五楼。
505室的门牌有些旧了。苏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连衣裙,轻轻敲了三下门。
“报告。”
“进。” 一个略显慵懒的女声。
苏晴推门而入。
一股混合着浓茶、墨水、香烟(虽然室内没人抽烟)和旧文件柜的复杂气味涌入鼻腔。
这是一个大办公室,放了四张L型办公桌,文件堆积如山。
离门最近的,是一个烫着“方便面”卷发的女人,三十多岁,正拿着小镜子打量自己的眼角。她就是刚才应门的“李姐”。她从镜子里看到苏晴,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和轻蔑,然后慢悠悠地转过头。
靠窗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同志,正拿着一个巨大的搪瓷缸子,吹着上面漂浮的茶叶。他只是擡了擡眼皮,不动声色,是“老刘”。
里间的科长室门开了,一个四十多岁、微胖、头发梳得油亮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的白衬衫在皮带处勒得紧紧的,正是综合科科长,张明华。
当张明华看到苏晴时,他的眼睛瞬间亮了。
“哎呀,你就是苏晴吧?可把你等来了!” 他快步上前,热情地伸出手。
“张科长您好。” 苏晴礼貌地伸出手。
张明华一把握住。他的手掌温热而微潮。苏晴本想一触即分,但张明华却握得很紧,甚至在她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才意犹未尽地松开。
张明华松手时,拇指故意压在苏晴腕内侧脉搏,感受她加速的心跳。
“手真滑,”他嗓音低哑,目光从她锁骨滑到裙领,“大学生就是水灵。”
苏晴掌心残留湿热,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指甲掐进掌心。
张明华的衬衫第二颗扣子松着,露出胸毛和汗湿的皮肤,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古龙水混着烟味。
“来来来,都认识一下!” 张明华转身,用一种近乎“炫耀”的嗓门对办公室喊道,“这是我们科新来的高材生,苏晴!名牌大学毕业,笔试面试可都是第一!”
李姐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老刘“滋溜”喝了一大口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张明华似乎很满意这种“隆重”的登场,他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地补上了点睛之笔:
“这下,我们综合科可不光是市政府的‘笔杆子’,还是市政府的‘门面’了嘛!来了一朵‘金花’啊!”
“金花”。
这两个字像一根刺,扎进了苏晴的耳朵。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一股热流从脖子涌上脸颊,不是害羞,而是愤怒和屈辱。她想反驳——“我不是金花,我是来工作的”——但四年“社会规则”的教育让她把话咽了回去。
她只能低下头,用一个更谦卑的姿态,掩饰自己的反感:“张科长您过奖了。我刚毕业,很多东西都不懂,要向张科长和李姐、刘师傅多多学习。”
她这个“谦卑”的态度,让张明华非常受用。
“哎,好,好!” 张明华大手一挥,指着李姐对面的空位,“小苏,你就坐这儿,李姐对面。工作上嘛,你刚来,先跟着李姐……”
他话没说完,就改了口。他看到了李姐那副“不情不乐”的表情,又看了看苏晴那张过于漂亮的脸蛋。
“不……” 张明华打了个哈哈,“李姐工作忙。你刚来,还是先跟着老刘吧。老刘,你可是咱们科的‘活字典’,多带带新人。”
老刘慢悠悠地放下搪瓷缸,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行,张科。我带带。”
“快,坐,坐。” 张科长殷勤地指着那个空位。
苏晴走过去,那张老旧的木纹办公桌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没人为她这个“第一名”的到来做任何准备。
她放下自己的小包,从包里掏出纸巾,开始默默地擦桌子。
张明华满意地“嗯”了一声,背着手,走回了自己的里间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但没有关严,留下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苏晴正弯着腰,仔细地擦着桌角。她那白色的连衣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马尾辫垂在脑后。
门缝后,张明华的眼睛黏在苏晴弯腰时裙摆下露出的膝盖窝。
她每擦一下桌子,裙子就往上滑一寸,露出大腿内侧一小片被阳光晒不出颜色的皮肤。
张明华喉结滚动,悄悄把门缝又拉大了一点。
李姐从镜子里瞥见这一幕,冷笑一声,涂着大红指甲油的手指在镜面上敲了敲,像在计算什幺。
苏晴突然感到后背一凉,仿佛有一道视线正黏在自己身上。
她擦桌子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直起身回头看。
她只看到了那扇紧闭的、留着一条缝的科长室木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