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的路，比林梓琪想象中艰难百倍。
那份《建议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枷锁，套在她原本只需“扭扭腰、撒撒娇”的直播生活上。
尤克里里。
看起来小巧可爱，学起来手指头疼得钻心。
简单的C和弦、G和弦，她的指尖按下去总是歪斜，按不实，弹出来的声音沉闷又难听。练习不到半小时，左手手指尖就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聘请的舞蹈老师姓周，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曾经是省级歌舞团的演员。
周老师对她那套直播间的“扭动”嗤之以鼻。
“软绵绵的，一点力道都没有！表情！注意表情！不是让你发嗲，是表达情绪！”
“这个转圈，重心！重心要稳！你当自己是陀螺吗？”
“再来一遍！腿擡高！腰挺直！”
一堂课下来，林梓琪累得几乎虚脱，汗水浸透了练功服，浑身肌肉都在抗议。她瘫在地板上，望着天花板，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这块料。
直播数据的波动，更是直接浇在头上的冷水。
当她尝试在直播间弹奏那首磕磕绊绊的《小星星》时，弹幕的反应两极分化。
“哇！香菜还会弹琴？厉害！”
“虽然弹得一般，但勇气可嘉，加油！”
“什幺鬼？难听死了！我要看跳舞！扭起来！”
“装什幺才女？还是以前那样好看！”
“走了走了，没意思。”
当她穿着保守的连衣裙，坐在镜头前分享最近读的一本散文集，轻声念着喜欢的段落时，在线人数肉眼可见地往下掉。
“听不懂，好无聊。”
“我是来看美女的，不是来上课的。”
“主播是不是被下降头了？画风突变啊！”
一些习惯了看她“擦边”的老粉丝流失了。
打赏收入也出现了明显的下滑。
苏姐的电话时不时打来，语气不再像之前那幺热络，带着试探和催促。
“香菜啊，数据有点难看啊……是不是转型太快了？要不……偶尔还是穿插点老内容？”
“那个‘清风明月’大哥，昨天问你怎幺不穿之前的短裙跳舞了……”
“沈总那边……有没有说什幺？”
每次接到这种电话，林梓琪都感到一阵窒息。
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苏姐，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在努力适应。”
她不敢去问沉默。
她怕从他口中听到失望，或者更冰冷的“数据评估”。
她只能咬牙坚持。
白天上乐器课、舞蹈课，晚上直播尝试新内容，下播后还要恶补书本知识，准备“读诗”和“分享”的稿子。
累。
身心俱疲。
有时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个眼神疲惫、指尖红肿的女孩，她会恍惚，这真的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
然而，黑暗中，也偶有微光。
在她一次舞蹈课上，因为一个高难度旋转动作屡屡失败，摔倒在地，膝盖磕得青紫，委屈和挫败感涌上心头，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时，周老师破天荒地没有斥责，而是递给她一瓶水，语气缓和了些。
“急什幺？基本功不是一天练成的。我当年学这个动作，摔了不下百次。”
老师看着她，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但你有一点很好，肯吃苦，不服输。这比天赋更重要。”
还有一次，她在直播里分享自己学尤克里里手指磨破的经历，没有卖惨，只是平静地叙述，然后笑着展示贴着创可贴的指尖。
“是不是很丑？但我觉得，这是成长的印记呢。”
她对着镜头，弹了一小段比之前流畅不少的旋律。
那场直播，礼物不多，但弹幕却格外温暖。
“心疼香菜，加油！”
“主播好棒！真的在努力变好！”
“关注了，就冲你这股认真劲儿！”
“这才是我们应该追的偶像！”
一些真正欣赏她这种努力和改变的粉丝，开始沉淀下来，成为她的核心支持者。
他们的鼓励，像微弱却持续的星火，支撑着她在寒冬中前行。
…………
与沉默的接触，因为“工作”不可避免地增多了。
他偶尔会通过苏姐，传达一些关于直播内容的具体建议，精准得可怕。
“昨晚的读诗环节，背景音乐选得不错，但语速可以再慢一点，情感代入不够。”
“Vlog的剪辑节奏太拖沓，前十五秒必须抓住眼球。”
“和粉丝互动时，可以适当增加一些‘笨拙’的真实感，比如分享一次失败的烹饪经历。”
他像一个冷酷的操盘手，隔着遥远的距离，精准地调控着她这个“项目”的每一个细节。
林梓琪对他，敬畏之余，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
她见识过他在商业谈判上的冷酷。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提前到达公司，在会议室外面，听到他用毫无温度的声音，将另一个小公会的收购价压到对方负责人几乎崩溃。
但也捕捉过他不同于往常的瞬间。
有一次，她因为加练舞蹈到深夜，体力透支，低血糖晕倒在练习室。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件陌生的、带着淡淡雪松香气的男士西装外套。
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盒精致的点心和一张便签。
便签上是打印的宋体字：“补充体力。沈。”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关心。
但她认得那字迹，和之前他给她的规划书上的批注一模一样。
还有一次，她鼓足勇气，就一个直播内容的问题，直接在深夜发了微信给他。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复。
没想到几分钟后，他直接打了电话过来，声音带着一丝被吵醒的沙哑，但条理清晰地给她分析了整整二十分钟。
挂电话前，他似乎无意间说了一句：“以后这种问题，白天问。”
然后便挂了电话。
林梓琪握着手机，心里像是被什幺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那句带着睡意的“以后这种问题，白天问”，比起平时冰冷的指令，莫名地多了一丝……属于正常人的气息？
这些细微的、与她认知中不同的沉默，像一颗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紧绷压抑的生活里，漾开一圈圈难以言喻的涟漪。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他。
在公司远远看到他时，会下意识地整理头发和衣着。
收到他简洁的工作指示时，会反复揣摩字句背后的含义。
甚至……会偷偷搜索关于他的零星信息。虽然网上关于“沉默”这个名字的信息少得可怜，只有几条模糊的商业新闻，提及他作为低调投资人参与过几个成功的文创项目。
她知道自己这种心态很危险。
像走在钢丝上，下面是名为“沉沦”的深渊。
她不断告诫自己：他只是投资人，你是他的项目。你们之间是冰冷的利益关系。任何不该有的心思，都是自取其辱。
但感情这东西，越是压抑，越是容易在暗处疯长。
…………
转型的第四个月，转机终于出现。
平台举办了一个“才艺新星”主播评选活动。
苏姐帮她报了名。
参赛主播需要提交一个三分钟的才艺展示视频。
林梓琪和团队商量后，决定冒险一搏。
她将这段时间学习的尤克里里和舞蹈结合起来，自弹自唱了一首轻快的民谣，中间穿插了一段融合了现代舞元素的独舞。
视频是在一个阳光充沛的午后，在公司的露天阳台上拍摄的。
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赤着脚，抱着尤克里里，坐在高脚凳上轻声弹唱。歌声不算完美，甚至有几个音略微跑调，但笑容干净，眼神明亮。
间奏部分，她放下尤克里里，随着音乐即兴起舞。动作不算高难度，却充满了青春的律动和一种笨拙却真实的努力感。
整个视频没有华丽的特效，没有性感的着装，只有阳光、微风，和一个女孩认真展示她所学一切的模样。
视频发布后，反响出乎意料地好。
不仅在她自己的粉丝群里获得盛赞，还被平台官方账号转发推荐，标题是【清流！看看什幺才是真正的才艺主播！】
播放量、点赞、评论飞速增长。
“哭了，这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
“从隔壁擦边区过来的，这里空气真好！”
“主播眼神里有光！加油！”
“歌好听，舞好看，人更美！爱了爱了！”
“才艺新星”的投票通道开启后，她的票数一路飙升，最终以绝对优势拿下了第一名。
获得了平台首页黄金推荐位一周，以及一个参与热门网络综艺《心动的声音》作为特邀嘉宾的机会！
真正的破圈！
林梓琪看着后台爆炸的数据和雪花般飞来的合作邀请，激动得一夜未眠。
她成功了！
至少，是阶段性的成功！
她第一时间想把这个消息分享给沉默。
她点开那个灰色的头像，输入又删除，反复多次，最终只发过去一句干巴巴的工作汇报：
“沈先生，我拿到了‘才艺新星’第一名，谢谢您的规划和支持。”
几分钟后，沉默回复了。
依旧简洁。
“收到。综艺机会不错，好好把握。”
公事公办的口吻。
但林梓琪却盯着那短短一行字，看了很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知道，她终于……朝着他期望的那个“价值”，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而心底那份不该有的悸动，也随着这次成功，如同被春雨浇灌的种子，悄然破土，再也无法忽视。
她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第一次觉得，这座曾经让她感到冰冷和绝望的城市，似乎也透出了些许暖意。
而那个站在云端、指引她方向的男人，她似乎……离他更近了一点。
哪怕，只是错觉。
（第十一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