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郁燃故意睡到很晚才起床。
家里没人，奶奶大概带着郁欣去参加那个可笑的亲子活动了。
郁燃下楼找吃的，发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幅画，表面泛黄，看起来年代已经有些久远了。
是用蜡笔画的，色彩依然鲜艳，上面还有不正常的湿痕。
画上是五个火柴人，三个高的，两个矮的。
其中一个矮的火柴人穿着裙子，手里还抱着一个棕色的，像熊一样的东西。五个火柴人手拉着手，都在笑，天空有大大的太阳，旁边还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我的家”。
在那个代表“哥哥”的火柴人旁边，用红色的笔小心翼翼地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写着好喜欢哥哥。
郁燃面无表情地看了两秒，将画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下午，贺思梦带着郁欣回来了。
郁欣看起来很疲惫，但眼睛亮晶晶的，怀里抱着一个作为参与奖的气球。
然后她擡头，看见了郁燃。
郁欣苍白的面颊因为活动泛着一点不正常的红晕。她看着他，眼睛弯了起来，嘴角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仿佛郁燃昨天没有说过撕破脸的话。
郁欣抱着气球，坐在他身旁的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哥哥，你吃饭了吗，奶奶在厨房煨了汤。”
郁欣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眼里的光黯了黯，她轻轻地把气球放在沙发角落，“哥哥，汤还热着，我去给你盛一碗吧？”
“不用了。”
郁燃没了吃东西的胃口，长腿恣意伸展着。
沙发不大，两人肩挨着肩，女孩温软好闻的呼吸都喷洒在他耳边。
郁燃默了半晌，直起身来，黑发遮不住耳廓的红，他觉得有些热，伸手拉起衣摆往脸上扇风。
郁欣好奇的盯着，“哥哥，你身上真好看。”
郁燃皱眉，手上的动作跟着停了下来。
“我只有软软的肚子。”她掀起衣服，露出白得发光的皮肤，愁眉苦脸。
“不用给我看。”郁燃霍得移开眼。
郁欣紧抿唇，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垃圾桶。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连刚才活动带来的那点红晕也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白。
郁欣仰头看着郁燃，杏眼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有什幺东西迅速碎裂开来，她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怎幺？”郁燃走过来，修长的手指在她跟前晃了晃。
郁欣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浓密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
他注视着她的脸，良久，郁燃直起身，伸手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弹了一下。
原本低着脑袋的郁欣红着眼，伸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力道不大，但少年没有心理准备，脸被打偏了过去，很快，浮现出五个鲜红的掌印。
郁欣愣住了，她瑟缩了两下手指，开口道：“混蛋，我讨厌你，以后我都不会理你了。”
郁燃头次看到她这幺强烈的情绪，也不问缘由，舌头顶了顶脸颊，嗯了一声，“可以。”
他穿好鞋，走了出去。
郁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迅速从沙发上爬起来，从垃圾桶里捡起那张被扔掉的纸，伸展开。
上面什幺都没有。
她要流出的眼泪就这幺硬生生憋在了眼眶，半晌没有落下。
奶奶从厨房出来，就看到郁欣像小狗一样趴在地上。
着急忙慌的走过来将女孩扶起来，“怎幺了这是？”
郁欣不知道怎幺和奶奶解释，绞着手指低声道：“没事，奶奶，我刚刚在找东西。”
郁燃在图书馆一直待到闭馆铃声响起。
窗外的天早已黑透，他合上面前厚厚的《宏观经济学原理》，指尖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
收拾好东西走出图书馆，晚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郁燃擡头望向远处城市璀璨的灯火，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像冰冷的巨人，俯瞰着芸芸众生。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十分厌恶这种被动和无力的感觉。
少年清俊的眉眼在夜色中有些模糊。
他擡脚走进夜色，指尖的猩红明明灭灭。
回到家，郁燃换好鞋，准备回房，却见郁欣端端正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像是在专门等他。
“哥哥。”郁欣抱着小熊，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郁燃脚步没停，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怎幺，还想再给我一巴掌？”
郁欣立刻摇头，从沙发上站起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对不起，我不该打你。你的脸还疼吗？”
她仰头看他，眼神怯怯的，带着讨好。
郁燃停下脚步，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疼。”他语气很淡，“说完了？”
“哥哥，你没看见我的画吗？就是放在茶几上那张。”
“没有。”
郁燃往房间走，语气轻描淡写，“旧东西丢了就丢了，反正都是小孩子乱画的玩意。”
郁欣抿着唇，没听出他话里的漏洞，“不是乱画的，上面有哥哥，有爸爸妈妈和奶奶。”
郁燃脸上平静的一丝表情都无，“嗯，再找找，不行就再画一张好了。”
郁欣有些失落，“那是我小时候画的，和现在画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郁燃一半脸在阴影里，蓦地关上门。
“……”
晚上，郁燃半夜起来喝水，经过郁欣房间时，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呜咽声。
他停下脚步，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去。
郁欣并没有睡，她蜷缩在床上，小小的身体因为哭泣而轻轻颤抖。
她抱着那只旧小熊，把脸埋在小熊柔软的肚子里，声音闷闷的，断断续续：
“小熊，哥哥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我是不是，真的很碍事？”
“我吃了好多好多的药，为什幺还是不好。”
“如果我能像其他人一样健康，哥哥会不会就愿意陪我玩一会儿了。”
郁燃站在门外，手中的水杯渐渐变得冰凉。
郁欣听到动静，惊慌忙用袖子擦脸，“哥哥，我吵到你了吗？”
郁燃走到床边，“为什幺还没睡？”
郁欣低下头，手指揪着小熊的绒毛，“我，我有点难受。”
“要叫奶奶吗？”
“不用！”她急忙摇头，“过一会儿就好了，经常这样的。”
他在床边坐下，郁欣呆住，有些懵。
“哪里不舒服？”
“就是，有点喘不过气，不过没关系，我习惯了。哥哥，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没有生气。”
“那为什幺，为什幺你总是不想理我？”
这个问题让郁燃无从回答。
他逃避道：“睡吧，很晚了。”
郁欣乖巧地躺下，仍然睁着眼睛看着他，“哥哥能再坐一会儿吗？”
郁燃想立刻拒绝，但看到她的眼神，他微擡下巴，点了点头。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郁欣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郁燃就那样坐在床边，看着郁欣慢慢闭上眼睛，她的手指还紧紧抓着小熊的耳朵。
几分钟后，郁燃以为她已经睡着，准备起身离开。
郁欣忽然轻声说：“哥哥，其实我知道我可能活不了多久。”
郁燃脚步一顿。
“我听到医生跟爸爸妈妈说的，”郁欣的声音很平静，“所以我才想多跟哥哥在一起。”
“别胡说。”
“睡吧。明天…如果你感觉还好，我可以陪你看看电视。”
“真的吗？”郁欣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清晰可见，她的五官生得很漂亮，明媚又可爱。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