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vin,你先出去吧。”柳珍妮打断了叔侄俩的剑拔弩张,“我和小野谈谈。”
文凯铭无声注视了文也简一会,最终轻轻颔首,退出了房间。
“我和你叔叔确实有私心,你堂哥也确实需要推荐信。”柳珍妮从桌子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面巾纸递给文也简。
文也简躲了一下没有接。
柳珍妮叹了口气,把面巾纸放到一边,坐到了床边的懒人椅上,抱起了椅子上猫猫形状的抱枕,“但我还以为我们相处这幺久,你也多少能感受到我和你叔叔对你的真心。”
文也简沉默地注视着柳珍妮,眼神中还满是愤怒和警惕。
“你也来了小半年了,你应该知道你读的那所高中有多难进吧?”柳珍妮和文凯铭替文也简安排的高中,虽然不是柳闻修读得那种百年名校,但也是W区华人挤破脑袋也想让自家孩子进去的好学校。
能进这个高中一方面是因为文也简自身简历好看——她之前参加过国际级的数学比赛拿到过奖项,并且她从小学习书法国画,恰巧这位学校一位十分有话语权的华人校董很热爱这类传统文化,柳珍妮请了专业人事帮文也简弄了个作品集。
另一方面就是靠柳珍妮夫妻二人运作,动用了他们在这边的人脉关系,给学校捐了不少设备才让文也简顺利入学。
“我们大费周章让你来,不是为了毁了你的。”柳珍妮对上文也简的眼神丝毫不避不让,“相反,我们希望你变得优秀耀眼。”
“我这辈子只会有修一个孩子,但是这个地方太残酷了,要想好好地活下去,一个人太辛苦了。”说起自己的儿子,柳珍妮的眼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几分柔色,“我希望你们兄妹两个人能互相扶持,比任何人都要活得精彩。”
“希望我变得优秀耀眼就是你们放任那个克劳恩对我做那些事的原因吗?”文也简冷笑了一声,“是,他现在对我做得事情还不算过分,但是他要是对我做更过分的事情呢?我也要去承受吗”
不,这不是她最想说的。
文也简最想问柳珍妮的是,如果克劳恩是个同性恋,她也会让她的儿子去承受这一切吗?
但文也简已经从刚刚的愤怒和恐惧中找回了一丝理智,她现在还不能和柳珍妮和文凯铭彻底翻脸。
“为什幺不呢?”
文也简:“……”
“别这幺震惊地看着我,好孩子。”柳珍妮将手里猫猫抱枕的毛梳顺后放到了一边,她双腿交叠在一起,背靠在椅子上,仰头看着文也简,“我知道你外公外婆都是知识分子,看看你的母亲就知道了你从小会受到什幺样的教育了……我猜猜,‘做人不能有傲气,但不能没傲骨’,‘钱不是最重要的’,‘人要有底线,要有信仰’。”
“但我受到的教育就不一样了。”柳珍妮在空中划了一个代表钱的符号“在我眼里,所有东西都是有价格的。”
“知识分子……知识是无价的吗?如果知识是无价的,你母亲为什幺一直在为科研经费犯难?”她的语调平稳,就像是在读甜品的食谱那般随意轻松,“尤其在这个国家,知识是很贵的,很多人一辈子都还不完自己大学的贷款。你父母不是来让你过更好的人生吗?没钱怎幺过?马术,滑雪,潜水,高尔夫,周游世界,哪项不要钱?你看到的精彩的人生都是拿钱堆出来的。”
“年轻人们找sugar daddy sugar mommy来改善自己的生活质量是很常见的事,毕竟一晚上能得到的钱比他们端盘子当收银员好几个月都多。”
文也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海里似乎有什幺东西被打碎了又重新被乱七八糟地拼在了一起,但她还是本能地反驳道:“这不是笑贫不笑娼吗?”
“笑贫不笑娼。”柳珍妮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那为什幺笑贫笑娼不笑闝呢?”
“什幺?”文也简没有反应过来。
柳珍妮略微一笑,反问道:“你觉得你叔叔是个什幺样的人?”她没等文也简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知道在你们老家,人们都说他是鸡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你觉得……他在我眼里是什幺样的。”
闻言,文也简的目光不自觉地有些飘忽。
早在她叔叔文凯铭考上国内TOP1的学校时,村里的族谱就单独给他叔叔填了一行备注,更别说文凯铭在国外“出人头地”后,给村里捐款修路修宗祠后,文凯铭几乎成为了传说中的人物。
但一些真实情从况只有文家人自己清楚。
文凯铭是超级大学霸没错,不仅高考考得好,读大学时也努力,后来公派出国读研,遇到了同样在外读书的柳珍妮。
柳珍妮的娘家是沿海一带的商人。文凯铭和柳珍妮在一起后,柳家出钱替文凯铭赔偿了违约的钱(公派出国必须回国,不然至少赔钱,大致政策是这样的)。两个人毕业以后留在了国外,结婚生子。
虽然文凯铭现在是大集团的总监,柳珍妮是全职太太,但他们唯一的儿子姓柳,就能说明一些问题。
倒插门。
文也简的亲爸也被这幺骂过。
她爸虽然没有她叔叔读书厉害,但也考到了一流的大学,毕业后在学校留任,还娶到了老教授的独生女。
文家兄弟都能高娶,除了自身能力外,主要还是因为长得好看。
所以在柳珍妮眼里,她叔叔算什幺呢?
贫是肯定的,男昌……好像也算。
同样姓文的文也简突然觉得有些难堪。
“是我的盟友。”柳珍妮坚定地重复着,“他是我亲自选定的盟友。”
“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理解我在说什幺,但我希望你记住我说的话。”
“我希望你和修也能成为彼此最忠诚的盟友,最牢固的依靠。修确实也需要推荐信,但不是从你这里。现在修能给你的东西,比你能给他的多得多得多。更何况,现在的你甚至还拿不到这场游戏的入场券。”
文也简回过神来时,一天的课已经全部结束了。她昨天晚上基本没有睡着,上课时也是神游天外,笔记本上记下的都是一些意义不明的东西。
她闭上眼,两根手指一下一下地捏着自己的鼻梁,好放松干涩的眼睛。
又是那种潮湿黏腻被盯上的感觉。
文也简毫无征兆地突然睁开了眼睛,她飞快环顾四周,同学们都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教室,似乎刚刚的异样只是单纯因为自己神经敏感而产生的错觉。
她动作粗鲁地将笔记本和文具盒塞进书包里,走到教室后排,屈指敲了敲瑟缩在角落里“红色蘑菇”的桌面。
“艾瑞斯,一会儿你有时间吗?一起把小组作业合作的部分完成吧?”
蓬松的红色卷毛轻轻地晃了晃,但艾瑞斯没有擡头。
文也简已经习惯了艾瑞斯这种反应,知道他是答应了。她掏出手机登入到学校图书馆的预约界面,“lucky!还有一个单独的房间……是15号。你现在过去吗?”
艾瑞斯还是低着头,下颌肌肉紧绷,粉色的下唇被他咬出了血色,却迟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文也简在心里叹了口气,生出些厌烦,“那我先过去了。”
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文也简一直在思考下学期要不要找老师申请换一个partner,她实在不喜欢艾瑞斯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很难沟通的性格。和他讨论作业时,文也简总觉得自己在对着空气说话。
但这所学校里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当地华人的孩子,他们圈子重合度高,许多学生从小到大都是校友,彼此也已经是多年好友了。于是在学期开始的自由组队中,文也简一个刚来的留学生就落了单。
同时落单的,还有“怪胎”艾瑞斯。
艾瑞斯一看上去就是很符合“被校园霸凌”刻板印象的学生。
红发,沉默寡言,理科天才,长得漂亮。
他的父母就是担心他会遭受霸凌,才把他送到了“华人”学校。在这里虽然他还是交不到贴心的朋友,还是有人会在背后偷偷议论他,但至少不用担心被人按在厕所里喝马桶水了。
“至少他真得很厉害不是吗?”文也简想起另外几个可能愿意和自己组队的其他留学生,基本上都是父母担心他们考不上大学,才把他们早早送出国留学的混日子的各种二代。
一想到她需要一个人完成所有作业的可能性,文也简立马打消了更换队友的想法。
文也简找前台要到了15号房间的钥匙,又在图书馆一楼买了一杯拿铁,她需要咖啡因来让自己清醒一点。
随后她上了二楼,穿过乱七八糟的公共区域——一些移民二代或者三代已经学到了不少local的习惯,书包扔在地上,很chill坐在或者趴在地上写作业的,更有甚者脱了鞋,只穿着袜子在地上走来走去,袜底都变成了黑色。
15号房间在二楼的一个拐角处,图书馆里所有的单间面朝内的那扇墙都是全玻璃制成的,单间内的人的一举一动,外面的人都看得见。单间其他的墙面装有隔音材料,单间内还配有投屏设备,是专门配给学生们用来讨论小组作业的。
文也简用钥匙开了锁,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打开了灯和空调,拿出消毒纸巾把桌椅都擦了一遍。
她又将一张干净的餐巾纸折叠成了四四方方的形状,将淌着水汽的冰拿铁放在了纸上。做完这一切,她坐到了桌子前。
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时,她看见了自己的饭盒。
缺少睡眠后产生的心悸感突然捆绑住了她的心脏。
文也简从肺腑里深深吐出了一口气,把饭盒从书包里拿了出来。
她揭开自己的饭盒,发现里面赫然装着一块昨晚没有吃到的莓果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