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檀并未直接闯出宫去,他又坐回了偏殿,寻了个正对殿门、能将外面动静看得一清二楚的显眼位置,重重地坐了下去,双手抱胸,下颌扬得高高的,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不高兴,快来哄我”,一边的宫女赶紧上来给他添茶。
他还没坐一会儿,却跟度日如年一般难耐,心中又气又委屈,恨不得立刻再冲回楚必的寝殿大闹一场,幸好,他刚一骨碌喝完一杯茶,殿外便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几位身着淡粉宫装的宫女手捧锦托,鱼贯而入,步履轻盈,姿态恭谨。
楚檀眼角余光早已瞥见,心中一动,却还是强撑着偏过头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带着十足恼意的冷哼。
这领头宫女是楚必的贴身侍女玉珠,她跟在楚必身边多年,也了解这位主子的性子,得顺着他的毛摸,不然让他以这幅模样出宫,明日朝野上下关于他“嚣张跋扈”、“目无宫规”的风评怕是更要雪上加霜。
她上前一步,声音柔和得体:“殿下,公主命奴婢们来伺候您更衣梳洗。您的发髻有些散了,让玉星为您重新挽发,可好?”
玉星日常只专职为楚必一人梳发,派玉星过来,已是她在求和,可见楚檀在楚必心中的地位。
楚檀终于面色稍缓,克制着嘴角的上扬,微微擡了擡下巴,发出一声浅浅的鼻音,算是默许。
玉珠见他态度松动,又让人上前呈上锦托,只见上面躺着着一块做工可爱精致的兔子形状玉佩,形态憨掬,线条流畅。玉珠还没开口楚檀已经拿了起来左看右看,指腹摩挲着玉石光滑的表面。
玉珠适时解释道:“这是西边的玉田新开采出来的一块和田玉,其中就属这部分最为纯粹透亮,公主当即就命司珍局雕成了这个模样给您做玉佩。”楚檀正属兔。
楚檀听完,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但面上却迅速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神态,仿佛手里是什幺不值钱的玩意儿,随手就将那兔子玉佩丢回了锦托里,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别开脸,语气硬邦邦的:
“谁要戴这个?!我才不戴这破兔子!”
玉珠早笑弯了眼睛,双手恭敬地从锦托中执起玉佩:
“是,奴婢遵命。这就为您系上。”
待到楚檀收拾齐整,更了衣,由玉星重新挽好了发,外面天色已然彻底黑透。尽管得了礼物又被细心伺候,楚必最后还是没有改变主意留下他,这点认知像一盆冷水,将楚檀刚刚因玉佩而升起的那点兴致瞬间浇灭,心头那点委屈和失落又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他已封王在外有自己的府邸,平时无诏不得入宫,他今天是坐小轿偷摸着进宫的,此刻也只能借着夜色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去,出皇宫走的是条小道,旁边是早已荒废的冷宫,平常都没人来,也就没人来撞他这个点着的炮仗。
待他悻悻地出了皇宫高大的侧门,他也只能憋着气,气鼓鼓地往自家府邸去,没想到,刚走出不远,远远撞见了几人骑着马迎面而来,这是条直道,两边皆是高门府邸的围墙,避无可避。
楚檀眯起眼,看见那马上人影玄色衣袍上的醒目的四爪飞鱼纹,面色一沉,哼了一声,昂着头,也没想过躲闪直直走过去。
那马骑得飞快,马蹄声阵阵一瞬便到了楚檀面前,为首那人猛地一勒缰绳,骏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嘶鸣,稳稳停住。
马上人一身玄色飞鱼服,腰配一柄绣春刀,戴着无翅乌纱帽,一双剑眉,眉下是锐利如鹰隼的一双眼,带着凛凛寒光,配上这样一匹骏马,像是画中跳出来的一样,只是虽然俊美却不像飞檐走壁的锦衣卫使,更像是驰骋沙场的威武将军。
他端坐马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站在地上的楚檀,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却听不出多少对亲王应有的恭敬:
“见过六殿下。”
楚檀手中没有实权,全仗着圣上的宠爱和公主的偏袒,才养成一副目中无人的骄横性子,但他毕竟是天潢贵胄,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几个人之一,即使别人不恭敬他又如何?总会有向他低头行礼的时候,便不在意此刻封度的态度,更何况今天还算是他绊了此人的脚步,微微擡起下巴,端着皇子的架子,用鼻腔里发出的一个单音,算是回应了对方的问候。
“殿下进宫可有诏?”马背上的人一眼便瞧出楚檀是从皇宫那边出来的,又兼其劣迹斑斑,前科太多,故而沉声发问,公事公办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
楚檀被他多次抓住,坏了不知多少好事,这回正想着怎幺能把话扯到这边刺激他一二,没想到他自己问了出来,满腔的怒气顿时化为一种恶意的兴奋,清清嗓子,朗声说道:
“自然有诏,母后传我进宫赏花,”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开始信口胡诌,“中途不知哪里来的死猫,挠了本王一爪,在姐姐宫里休息了半晌才现在归来。”
封度神色依旧,淡淡问道:“原来如此,六皇子可还安好?”
“自然安好,”楚檀见他不动声色,心中更气,语气也越发尖锐起来,“我与姐姐多日未见,今天有了时间可是相谈甚欢。”一句不长的话硬生生被他说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只那头死白猫,虽是姐姐的宠物,但听说是旁人送给她的,想必性子就是随了那个旁人,只会行阴险狡诈之事,挠了我之后就不知所踪,敢做不敢当,丢人现眼!也不知道那个旁人是存了什幺歹毒心思才送给姐姐这样一头白眼猫。”
封度又不能进宫,这样一件小事更是无从得知,楚檀毫无心理负担地说谎,说得干脆说得信手拈来。
封度握着缰绳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但声音依旧平稳:“宫中的猫都是性情温顺之物,平日不会伤人,想必是殿下心眼小见不得猫过得好总是捉弄它,猫咪不像人,会因为他人的身份地位隐忍着,若被人屡屡捉弄,奋起反击,也是自然之理。”
“你说我仗势欺人?”
封度笑了一声,直直望着站立着的少年,眼底满是戏谑,丝毫不畏惧他,“是又如何?”
楚檀也冷笑,“也不知道是谁,姐姐一下江南就带人去抄了水镜台,几十号人都稀里糊涂下了你们镇抚司大狱,本就关几天的事,偏就最近风头最甚的那个旦角,出了狱嗓子废了再登不了台,给了几十两银子就打发赶出京城了,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真论仗势欺人,心狠手辣,我哪儿比得过都使大人您。”
“水镜台涉嫌勾结逆党,按律查办。至于那名伶人,是刑审过程中出了意外,本官也已处置了相关人等。”封度不认他的指控。
“意外?好一个意外!”楚檀步步紧逼,言辞愈发刻薄,“只会在背后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怪不得只能去当这偷鸡摸狗、见不得光的锦衣卫!也怪不得驸马的位置轮不上你!”
“铮——!”
一声凌厉的破风声骤然响起!
楚檀猛地睁大了眼,只觉得颈间一凉,眼前一花,甚至没看清封度是如何动作的,一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封度贴在他背后,只要他再往前一分,刀刃就会进入楚檀的血肉,封度的声音如同寒冰下的深潭,冰彻入股,一字一句地砸进楚檀的耳膜:
“六殿下,您想死吗?”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楚檀,但他骨子里的疯狂与倔强却在此时被彻底激发,故意脖子一偏,血珠顿时争相涌出,他侧过头,对着近在咫尺的封度,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
“封度,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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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打架来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