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依言在那张光滑冰凉的红木椅上坐下,娇小的身躯几乎要被宽大的红木椅背吞没。
心底仗着系统撑腰,她强自镇定地迎上那三道意味不明的视线。
先掏出警察证,塑料封皮在昏黄光线下掠过一丝微光,随即又将陈毅的照片轻轻推过紫檀木茶几。
“先生,这位陈毅,是您合义堂的手下,对吗?”她的声音带着南方特有的绵软,却努力绷出公事公办的腔调,“我想了解一下,他最近是否有得罪过什幺人,或者……”
“或者被我们内部清理门户?”
段逸浔冷声打断,语速不快,字字却像裹着冰碴。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指节分明的手将紫砂茶杯“嗒”地一声扣在桌面上。
那声响不大,却震得空气微微一颤。
“你们警察现在好厉害啊,”他身体前倾,那道从眉骨划下的疤痕在光影里显得愈发凌厉。
漆黑的瞳孔锁住她,“查案都查到我身上来了。”
压迫感如同潮水般蔓延。
林晓注意到自己膝盖下意识地并拢,指尖在制服裤子上轻轻蜷缩。
她心想我也是出息了,以前上班和牛马谈判,现在上班直接和黑道老大谈判,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写简历里。
陈秋渡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一幕,金丝眼镜后的桃花眼掠过一丝玩味。
他清晰地捕捉到对面那小女警细微的紧张,却也没错过她迅速稳住的呼吸。
“老段,”陈秋渡懒洋洋地开口,打破了凝滞,语调带着惯有的调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幺打断人家madam说话呢?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林晓的目光转向陈秋渡,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飞快权衡。
她重新看向段逸浔,无视了那句充满挑衅的猜测,语气平稳地接上自己未竟的话:“我是想说或者……他是否因为赌博成性,欠下了巨额债务。”
她将那个敏感的猜测轻轻推开,把焦点重新引向陈毅自身的麻烦,而不是他们合义堂的身上。
段逸浔盯着她,锐利的目光在她故作镇定的小脸上逡巡。
他指间不知何时捻上了一串深色的檀木手串,珠子缓慢地转动着。
多少年没有条子敢这样径直闯入他的地盘问话,这小女警公事公办的态度下,倒藏着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胆色。
他眼底的冰霜渐融,却化不开那深沉的审视。
“阿力。”
他朝门外沉声唤了一个名字,一名手下应声而入,恭敬地垂首。
手下汇报,陈毅三天前就已不见踪影,有堂口的兄弟最后见他是在下班时,说是要去赌场试试手气,自那以后便人间蒸发。
林晓纤细的眉毛蹙起。赌场……这线索指向了濠港更深层的泥沼。
一旁始终安静品茶的何晏璟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如春风拂面:“Madam需要帮助吗?”
他放下茶杯,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杯沿,焦糖色的眼眸里漾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我正好……在赌场有些相识的朋友,或许可以帮Madam查查踪迹。”
林晓侧过头,圆圆的眼睛落入他那双看似温柔的眸中。
他周身散发着昂贵古龙水和上好烟草混合的气息,与这间茶馆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绵软,小脸依旧紧绷,面无表情的:“不必了,谢谢先生。那我告辞,不打扰各位。”
她并非不想走捷径,只是眼前这男人她又不认识,谁知道他查的线索是真是假。
而且无缘无故的帮她,她岂不是得欠个人情债?
证据,还是自己人查最踏实。
她打算要一家一家赌场排查过去,刚好她来到这个世界还没见过赌场里面啥样呢。
是不是和他们那个世界一样?或者说更先进更多?
心底跃跃欲试,她不赌博,就是想涨涨见识。
她面上这副油盐不进、一门心思办案的模样,在陈秋渡看来却新鲜极了。
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心想濠港重案组什幺时候来了这幺个有意思的小女警,较真又固执,声音还这幺可爱。
像小猫似的,小爪子也不利,挠得人心痒。
何晏璟被拒绝,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并非不悦,反而更添了几分欣赏与探究。
段逸浔将她的反应和两位老友的神色尽收眼底,鼻腔里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
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温润的木珠,冷声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大陆妹?”
他话语直白,甚至带着点刻意的冒犯,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劝你一句,不该查的别查。濠港这地方,水浑得很,别到时候得罪了什幺人,死在哪个阴沟里都没人收尸。”
林晓被他话语里赤裸的威胁意味说得一怔,擡起眼,正对上他深不见底的黑眸。
那里面似乎翻滚着复杂的情绪,是警告,还是提醒?
不管了不管了,她点了点头,像平常和甲方开完会一样,礼貌地说一声:
“谢谢提醒,先生。”
林晓几乎是心中雀跃着踏出那间令人窒息的茶馆的。
外面潮湿闷热的空气,此刻闻起来都带着自由的味道。
她拍了拍胸口,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刚才不是在和黑帮头子周旋,而是完成了一场高难度的考试。
“927!”她在心里欢快地呼唤,“快,导航离这里最近的赌场!我们查案去!”
那语气轻快得像是要去郊游,全然忘了自己刚从一个怎样的龙潭虎穴里出来。
她脚步轻快地融入深水湾杂乱的人流,却不知关于她的一切,正被迅速摊开在三个男人面前。
茶馆内,茶香尚未散尽,人已散。
陈秋渡看着手下刚传来的资料,指尖划过平板屏幕上林晓的毕业照,那上面的女孩笑得一脸青涩。
当看到“江宿”这个名字以及寥寥几句关于“青梅竹马”、“娃娃亲”的描述时,他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玩味,唇角勾起的弧度更深了些。
他甚至特意调出了江宿的照片,一个看起来干净温和的年轻男人,揽着一个……完全不是林晓的,白裙子女人。
还有江宿走进酒店的照片。
“真有意思,”他轻笑着,将几张关键图片保存下来,“青梅竹马……看来我们的小madam,情路也不太顺嘛。”
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味,像找到了新玩具。
段逸浔同样也在看着手下人拿来的资料。
同样展示着林晓的档案。他的目光在“大陆南方”、“警校优秀毕业生”、“社会关系简单”等字眼上停留片刻。
当看到“江宿”时,他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眉骨上的疤痕都随之牵动了一下。
他擡手,招来心腹手下,沉声在其耳边低语:“派两个机灵点的,跟着她。别让她……出事。”
语气依旧冷硬,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维护。
而早已离开茶馆的何晏璟,此刻正独自置身于濠港市中心某栋摩天大楼顶层的奢华办公室内。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室内亮着柔和的灯。
他慵懒地靠坐在价值不菲的人体工学椅上,面前数个显示屏正实时切换着旗下各大赌场的监控画面。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轻点几下,很快,其中一个屏幕锁定了刚刚踏入“金悦门”赌场的身影——正是林晓。
他看着监控里那个娇小的身影,因为那张显嫩的娃娃脸,次次都被门口身材魁梧的保安拦下,要求查验身份证。
何晏璟不由得低笑出声。
只见画面中的林晓,似乎已经习惯了,带着点无奈又认命的表情,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证件,仰着头对保安说着什幺,圆圆的眼睛里写着认真。
他拿起手边果盘里一个鲜红的蛇果,清脆地咬了一口。
“咔嚓”的声响在极度安静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焦糖色的眼眸始终凝在监控画面上。
他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专注。
“叩叩叩”
门被敲响,一份陈毅的生前记录和资料被送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几行字上,神情看不出变化,只是食指轻轻点了两下 ,轻轻皱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