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幽深的小巷中。
棠梨在天水巷口等了约莫一刻钟,才见安亦北不紧不慢地现身。他已恢复如常,神色自若地朝她走来,墨黑的夜行衣衬得身姿愈发挺拔,一双黑眸在月色下清亮有神。
甫一走近,棠梨便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问:“你怎幺会在那儿?”
“你每晚都往这儿跑,我自然察觉了,便跟过来看看。”安亦北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棠梨一怔,没料到自己以为隐秘的行踪早被他看在眼里。她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转而追问:“那你怎幺进去的?我走屋顶时并未见异常。”
“撬窗。”他唇角一勾,露出个狡黠的笑。
“你就不怕被人发现?”棠梨瞪大眼睛,难以理解他这般冒险。
安亦北却目光下落,扫过她怀中,微微拧眉反问:“你先担心你自己吧,拿别人库房里的东西,就不怕被抓个正着?”
“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棠梨下意识握紧怀中玉佩,声音里带了丝倔强,“之前被人偷了去,谁知会辗转落到赵海手里。”她说着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若真被发现……我自会逃走,绝不会拖累你。”
她不是没想过后果,可什幺后果都比不上拿回娘亲的遗物重要。更何况这赵海来历不明地收下赃物,她拿回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
安亦北闻言,猛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语气不容置疑:“胡说什幺,我不准你走。”
棠梨心口一跳,这几日盘旋在心头的思绪又被勾起。她心虚地抽回手,急于转开话头,目光不由落向他腰间。
她盯着那儿瞧了好一会儿,直把安亦北看得浑身不自在,以为哪里露了馅,才轻声问道:“你腰间的匕首呢?”
安亦北愣了一瞬,才意识到她竟将那时顶在她身后的……认作了匕首。
“扔了。”他轻咳一声,耳根微热,总不能实话实说,只好暂且瞒过去。
可转念一想,她这般天真不设防,若将来被旁人占了便宜该如何是好?有些事,还是该让她知晓几分才好。但他又不便直言,只得委婉道:“你若得空,不妨看看我床头那几本话本。”
“话本?”棠梨作为他的贴身侍女,确实曾在他房中见过几本,却从未翻阅过。
“怎幺突然说起这个?”她不解。
“你看了便知。”安亦北面露难色,眼下实在不便多说。
见他这般,棠梨也懒得多问。他时常说些让她云里雾里的话,她早已习惯不去深究。
二人一路沉默,回到安亦北在赵府附近安置的小院。
安亦北将棠梨送至房门前,驻足道:“你那玉佩,给我瞧瞧。”
“做什幺?”棠梨虽问,却还是从怀中取出玉佩递过去。
安亦北就着廊下朦胧的灯火仔细端详。他虽非专营玉石,却也颇有见识。片刻后,他将玉佩递还,心中已有打算。
“这玉质寻常,雕工也非绝顶,仿制一块送回去并不难。”他语气平稳。
棠梨蹙眉:“何必多此一举?不是没被发现吗?”
她既心疼银钱,更觉委屈,拿回自己的东西,竟还要费事仿造一个送回去。
“库房平白少了件东西,首当其冲的便是下人。若有万一,牵连无辜总是不好。”安亦北看向她,神色认真。他不愿留下任何后患。
棠梨闻言沉默,觉得确有道理。她虽不舍,却更不愿连累他人,可一想到银子,总觉得肉痛。
见她犹豫,安亦北趁势催促:“连夜找人赶工,明日或许就能送回去。”
棠梨咬唇沉吟。若要毫无后患地守住母亲的遗物,眼下似乎别无他法。她终于下定决心:“罢了,花了多少银子,记我账上。”
安亦北知她性子,若不应下,她必不肯罢休,便从善如流地点头:“好。”
次日,赵海差人来请安亦北过府赏花。若不是安亦北早早赁好了住处,只怕这位赵老爷为撮合他与自家千金,连名声也不顾,真要请他住到赵玥儿闺房对门去了。
棠梨本不会留意这些,奈何赵海意图太过明显,生辰未至,便提前半月将人请来,三天两头邀去府中谈天、用饭、赏玩珍藏,其用心不言自明。
安亦北碍于两家旧交不便推辞,此行仍带上棠梨一同前往。
二人并肩走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两旁花树繁盛,风过处落英缤纷。屋檐瓦上、石阶地面,皆覆着一层轻软嫣红。偶尔有花瓣沾上衣襟,还未擡手拂去,已被清风带走。
正是一派宁静光景,忽听“噗通”一声水响,霎时惊醒了神游的棠梨。她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池塘水花四溅,竟是有人落水。
“来人啊……救命!”
落水者不是别人,正是赵海的掌上明珠赵玥儿。她在水中起伏挣扎,才呼救一声又沉了下去,只剩双手慌乱扑腾。
岸上随行的侍女惊慌失措地朝安亦北与棠梨奔来。不待对方开口,棠梨已如一阵疾风掠至池边,纵身跃入水中,迅速将人救起。
“咳!咳咳……”赵玥儿瘫软在棠梨怀中,浑身湿透,发丝凌乱,狼狈不堪地呛咳着。
棠梨轻拍她的背为她顺气,待她呼吸稍平,才温声问道:“赵小姐,可还好?”
赵玥儿却擡眼瞪来,目光中尽是埋怨——她本是故意落水,盼的是安亦北来救,谁知好事被这丫鬟搅乱。想及此,她心中更是不悦,故意端出小姐架子,嗔道:“还不扶我起来!”
方才在水中挣扎半晌,她此刻浑身乏力。棠梨并未计较她的态度,小心搀起她,送至不远处石凳坐下,又问道:“小姐可觉哪里不适?”
赵玥儿却不答话,余光瞥见安亦北仍立在原处,仿佛事不关己,更是气闷。收回视线时,她不经意扫过棠梨胸前,忽然一愣,竟伸手用指尖轻轻一戳,低声嘀咕:“莫不是塞了棉花吧?”
“……”棠梨一时怔住,万万没想到会被女子突然袭胸。
更何况,她何须在那处塞棉花?这位赵小姐实在是……
“竟是真的?”赵玥儿又戳一下,得出结论后,不由得撇嘴露出几分妒意。
棠梨一时无言以对。
赵玥儿见她愣神,也觉举止失当,假意轻咳几声掩饰尴尬。目光再度飘向安亦北,见他仍不望过来,心头火起,一把攥住棠梨衣袖,气冲冲道:“你跟本小姐来!”说罢便拽着她径自离去,打定主意要好好使唤她出气。
其实赵玥儿在池边佯装失足的情形,早被安亦北尽收眼底。这些日子他并非未察觉她的心意,却没想到她竟使出这般手段。他本欲转身离去,却见棠梨已飞身入水。既然有棠梨相救,他更不便近前,如果瞧见赵玥儿湿衣贴身的情形,反倒中了圈套。
于是他只背身静立,由棠梨处置。
不多时,却瞥见棠梨被赵玥儿拉扯着走远。他心下担忧赵玥儿会为难她,却一时不便跟上,只得在原地等候。
棠梨默默随赵玥儿回到闺房。她很快醒悟自己恐怕坏了赵小姐的好事,虽非有意,却也理解对方的恼怒。所幸赵玥儿并未过多刁难,只命她伺候沐浴。
赵玥儿虽然起初很是气恼,但也很快体会到棠梨的善意,相较于安亦北的冷淡,反而觉得棠梨更贴心些。加之她心中另有所图,便渐渐和缓了颜色。
此刻她浸在洒满花瓣的浴桶中,忽然双眼发亮,向棠梨恳切求教:要如何才能使胸脯长得如她一般丰盈。
棠梨顿感棘手,她哪有什幺秘方?起初只得支吾以对,但见赵玥儿一副“不说便休想走”的架势,只得苦思冥想,胡乱编了个法子,常以按摩疏通,兼之多食荤膳,滋养气血。
按摩一事纯属杜撰,但多吃些她觉着倒是可行。她想,人若丰润些,那处自然也会长些,赵小姐实在过于清瘦,一看平时就不怎幺爱吃饭。
赵玥儿却如获至宝,觉得棠梨倾囊相授,毫不藏私。临别时,她执意让棠梨换下湿衣,逼她穿上自家新裁的精致裙裳,另赏了十两银子。
经此一番,仿制玉佩的花费竟又回了口袋,还有盈余。棠梨心情轻快地走出赵玥儿闺房,沿原路返回湖边。
还未走几步,天边阴云渐聚,淅淅沥沥落下雨来,且有愈下愈大之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