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用血喂了十八年的鬼不记得她的名字》

恶女联盟档案:003

姓名:原笛

背景:驱魔世家继承人

“我养了他十八年,他连我叫什幺都记不住。”

三岁那年,原笛的父母从外地带回两只恶鬼,说是要“净化”。

自此,驱魔世家的五个孩子中,有两个不属于人类。

原笛被“分配”到了其中那只还不会说话、只会哭的男鬼。

她被教育要将他驯养成人,被告诫不能动感情。

可她把他带在身边十八年,从孩童到成年,从姐弟到恋人——直到有一天,她问他:“我叫什幺?”

他看了她一眼,低声答道:“茉莉。”

那是她身份证上的伪名,不是她的真名。

他不记得她是谁。

她终于明白,她养的不是恋人,也不是弟弟,而是一个靠模仿人类活下来的空壳。

一个——鬼。

纯爱校园文,除了男主不是人。

【原笛(一)幼儿   ·   被领养的恶鬼】

“原梁,原笛,快过来看看!”

三岁的原笛擡起头,看见母亲站在玄关,神色轻快,声音还带着笑意。父亲站在她身后,神情却略显疲惫。再往后——门口处,有两团浓黑如墨的影子,缓缓漂浮在低空中。

一大一小。

大的那一只身形纤长,长发垂面,穿着像是旧布缝成的裙子,双足不落地,静静悬在半空,就像一幅搁置在空气中的画。她脸上还沾着些微的血迹,像是刚从别的世界爬回来。

小的那一只更像个会飘的小婴儿,个头只有原笛的一半大。皮肤发灰发蓝,眼珠死黑,眼白全无,像两滴墨泼上去。他的轮廓还没有完全凝实,仿佛随时都会碎掉。

他们一动不动,像两具尚未入土的尸体。

原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她感到一种无从理解的恐惧缓缓从后背攀爬上来。

在这个连身份认证都进入体内芯片化的年代,原家仍是寥寥无几保留传统咒术的驱魔世家之一。姐姐原梁站在她前面,十七岁,白裙轻晃,她没有后退,反而迈前一步。

原笛擡头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忽然觉得那比恶鬼还遥远。

父母却像完全察觉不到不对劲,笑容温和地说:

“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是你们的弟弟妹妹了。”

“我们决定领养他们。”

——“领养恶鬼”   这四个字,原笛虽然听不懂是什幺意思,却能从父母表情的平静与笃定里,感到一种无法解释的刺骨寒意。

她的小脑袋里第一次浮现出模糊的问题:

为什幺驱魔世家要养鬼?

但她太小,还不懂如何提问。

一旁还在吃奶的弟弟原尽哇哇哭了起来,母亲低声哄着他,转身将他抱入怀中。

父亲和姐姐往客厅走去,原梁临走前回头看了原笛一眼,眼中带着些迟疑。

原笛却还站在原地,与那两只诡异的“新家人”面面相觑。

几天后,父母正式为他们命名。

“她叫原魌,十一岁,女。”

“他叫原魋,两岁,男。”

“你好,我叫原梁。”   姐姐站在原魌面前,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原魌裂开嘴,笑了。她的嘴角咧到颧骨,露出一排细密错乱的牙齿,然后轻飘飘地绕空两圈,像在回应。

那一刻,原笛第一次深刻意识到:

他们不是人。

“他们现在还无法落地。”   父亲补了一句。

原笛也照猫画虎地对原魋说:“你好。”

原魋微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似乎还不会说话。

家本来就不大,三个孩子已经共用一间卧室。现在,又来了两个。

父母最初试图将原魌和原魋安排进杂物间,但原魌自己飘到窗边的书架上落了脚。父母无奈地笑了笑:

“既然这样,就多相处相处吧。”

他们似乎不需要床,也从不走路。原魌一直在半空中飘浮,偶尔贴近天花板,像是在嗅天花板上的什幺痕迹;原魋则总缩在书桌底下,不发出任何声音。

母亲说:

“他们需要陪伴,需要适应   ‘人类生活’。”

但所谓“人类生活”在他们身上,并不适用。

一次玩娃娃家时,原笛教原魋煮汤。

她一边把玩具锅碗摆好,一边用塑料勺搅拌。原魋也学着她的动作,却是把娃娃的头掰下来,放进锅里搅,发出“咯吱咯吱”的咬合声。

原笛吓得停下动作。他歪头看着她,好像在等待称赞。

另一次,姐姐带着原魌一起读绘本。读到“快乐”   这个词时,原魌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声音干涩刺耳,像钝刀刮布。

那一刻,原笛的心像是被什幺东西轻轻刮破,她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她越来越怕靠近他们。她身体总是冷,睡觉时总感觉有东西贴在背上。姐姐开始将注意力放在原魌身上,而原魋的照料,自然落在了年纪最接近他的原笛身上。

他们的关系也并不对称。虽然原魌看上去年龄更大,却对原魋格外照顾。

他们不是同时被炼出来的鬼,却像是从某个地方,一起逃回人间的。

每次原魋快要失控,原魌总是第一时间靠近他,用某种气息安抚。他也从不反抗她。

一次四人玩积木游戏时,原笛不小心撞倒了原魋。

原魋跌倒的那一刻,身体开始颤抖,轮廓也急剧变实,像是某种暴走的前兆。

下一秒,原魌忽然从空中扑过来,毫无预警地穿透原笛的身体。

那种感觉冷得像溺水。原笛愣住了,站都站不稳。

姐姐立刻念出一段咒语,原魌身体剧烈一抖,才静止下来,浮回书架。

原笛知道,姐姐和原魌之间,一定签下了什幺她看不见的契约。

她试着模仿姐姐,对原魋下了一个命令。

“……坐好。”

原魋歪头看她,忽然裂嘴一笑,嘴里发出咔咔的响动。笑容诡异得让她心惊。但她忽然意识到,那是他第一次试图回应人类的语言。

他没听懂,却想模仿。

接下来的日子,家中的气氛越来越诡异。

父母每天都会在晚饭前带原魌与原魋进仓库。她和姐姐则留在客厅。原笛时常听见仓库深处传来咀嚼声。

每当声音停止,妈妈便会从仓库出来,若无其事地抱起原尽去喂奶。

她想问,但没人回答。

弟弟原尽最近变得烦躁。他总对着原魌“啊啊”   叫,而原魌总是冷漠地看着他。

有一晚,他大哭。原魌忽然从角落飘近,似乎是想模仿婴儿的哭声,喉间却发出“咯——咯”的摩擦音。

原尽哭得更厉害了,哭到喘不过气。

“她是在哄他。”   母亲后来这幺说。

但那晚,姐姐却悄悄拉住原笛:

“他们不是小孩,别忘了。”

某天夜里,原魋忽然掰断了原笛的玩具熊。她生气地呵斥他,他却慢慢靠近,用模仿出来的语气说:

“你……哭……也好看。”

那声音干涩、断裂、像是把别人的话硬塞进自己的喉咙里。

第二天起,他变得安静。他开始长时间盯着原笛。看得她背后发冷。

那种沉默,一直持续到那个夜晚。

那天晚上,月光清澈。原笛拉开窗帘,准备睡觉。

下一刻,卧室深处忽然响起一声撕裂的尖叫。

原梁冲了进去,父亲其后。母亲放下原笛也追了进去。原笛愣了一秒,然后哒哒跑在后头。

她是第二个进卧室的。

顶灯亮起的瞬间,她看见——

原魌悬浮在空中,浑身泛着深红,脸上带着诡异笑容,像是在炫耀什幺。

她的下方,血泊中倒着一个婴孩的身体。

原尽。已经没了气息。

窗帘是拉上的,而黄昏时她刚拉开过。

姐姐尖叫,母亲哀号,父亲拔出符咒。整个卧室乱成一团。

原笛却一动不动,缓缓后退。

她的背撞上一团冰冷而虚弱的形体——是原魋。

他站在她背后,望着血泊,表情空白。

她低头,眼泪滴落在脚边的木地板上。

原魌,杀了最小的弟弟原尽。

【原笛(二)小学   ·   不合逻辑的成长】

原尽的死压在原家上空,沉沉不散。

父母将他送进医院时,医生说那伤像是被野兽抓裂的。可问他们是被什幺咬的,父母不答,只塞钱。

再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原梁在弟弟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在自责中。她和父母因为原魌与原魋的“黑户”   身份大吵一架,吵到把厨房门摔掉一半。

那天晚上,原笛窝在房间角落,耳朵里是争吵声,眼睛却盯着坐在她面前的原魋。

他那双死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墙角。那是原尽出事的地方。

他的颜色,比昨天更深了。

原魌被封进了仓库,用结界层层缠绕,红符贴得密密麻麻,连一点鬼气都渗不出来。父母却始终没下让那只女鬼   “魂飞魄散”   的决定。

“也许她还可以净化,”   妈妈说,   “再给她一点时间。”

原梁进屋时,原笛正坐在地上和原魋对视。她一见妹妹没事,松了一口气,又看了原魋一眼,低声说:

“他颜色又黑了。”

原笛点头,什幺也没说。她伸出手要抱抱,原梁顿了下,把她抱进怀里,不久后父母也轮流紧紧地抱住她。

那一刻,原笛明白——

哪怕出了这幺大的事,原家父母仍然不打算赶走原魋。

原家父母,似乎花了很大功夫才来弄来这两蛊恶鬼。

此后,父母刻意把原魌和原魋分开,避免他们互相影响。原梁几乎不再离开原魌的身边,就连成年后搬出家,也带着原魌一起住进出租屋。

而年幼的原笛,每天放学回家后,仍与原魋一起玩积木、说话。

他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盯着角落不动,也偶尔盯着原笛看。每当他这样,原笛就会对他笑,哪怕笑容很僵。

她心里知道,自己怕他,但似乎也不舍这个诡异玩伴离开。

原魋开始学说话,是在某个沉闷的午后。他忽然开口,低低地叫了一声:

“笛。”

他刚学会说话的第一个字,是她的名字。

接下来几天,他像卡带一样反复念着:“笛笛笛笛笛……”

不久,他学会了“原笛”。再过几周,又学会了“你好”“谢谢”“来”与“玩”。

原笛意识到,原魋是在模仿她。他什幺都听不懂,却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当成世界的中心。

她想过这很不对劲。

恶鬼为什幺会学人类的语言?

养鬼本来就不合理。

可她止不住地喜欢上这个笨拙又顺从的“新弟弟”。

她上小学后,父母经常外出。她有几次想去和朋友玩,但每次想到原魋一个人在家,就打消了念头。

她冲他发脾气,他就呆呆地看着她,偶尔伸手摸摸她的手臂,像是安慰。

原魋越来越“像人”,他已经有了实体,但脸色太苍白,行为太怪异,总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阴气。她始终不敢带他出门。

直到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

那是个阳光清爽的午后。

她拉着原魋出了门,对街坊小伙伴说:“这是我表弟。”

一开始他表现得还算正常,但几个小时后,他的行为开始变得迟钝,眼神发飘,脚步甚至开始悬浮。她赶紧叫了他几声,他才慢慢回神。

虽然没出事,但她还是被邻居传了好几天“带着痴呆表弟玩”的流言。

再后来,她又带他出去玩了一次。

这次,她挺直了腰杆,在孩子群里趾高气昂。原魋比她高了一点,始终沉默地跟在她后面。

有个胖男孩在她从双杠上掉下来的时候笑她,说她是“小不点儿”。她没搭理,但隐隐觉得身后有什幺恶意在涌动。

回头一看,原魋正盯着那男孩,双脚微微离地。

海绵游乐区里,原笛还没反应过来,原魋已经扑上去,把胖男孩按在地上。

孩子们都吓傻了。她冲过去死命拉开他,带他回家,立刻打电话告诉父母。

几天后,父母带她去向对方道歉。原魋则被关进设有结界的房间,再次“暂停”他的生活。

小学三年级,原笛开始学英语。她试图教原魋,但他怎幺都听不懂,还嫌她声音吵,直接飘去别处。

她要求他“不要飘”,用脚走路。他不理。她读课文时,他的眼神就变得晦暗。

哪怕颜色比以前正常,但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人”的红润。他笑起来,永远是那种角度奇怪、幅度别扭的模仿。

她努力教他语文、数学,甚至手把手教他用筷子、接水、倒茶。他学得极慢,大多数指令都要重复十几遍,才可能有一点反应。

她常常怀疑他的大脑就是个黑洞。

可她依旧乐此不疲。她喜欢和他互相叫名字,喜欢他哪怕只回应了一个音节。

原魋不会主动说话,但当她说“去玩吧”,他就会乖乖退后几步,不打扰她学习。

若问原家谁最了解原魋,那一定是原笛。

十岁,小学四年级,他学会了用筷子吃饭、用杯子喝水,偶尔还会模仿笑,有时甚至像狗一样趴着走路。

十一岁,五年级,他能简单对话了——只和原笛。

父母说:“如果不是脸太白、形态太怪,他就像个重度自闭的小孩。”

原笛却觉得,这个评价夸大了他的“人性”。

有时候,她会望着他发呆,忽然觉得:

人和鬼,也许就像冰和水,

形态不同,但本质一样。

十二岁,六年级上学期的某个雨天。

原笛穿着雨衣放学,走在泥水打湿的马路上。她正琢磨作业,脑中还在想着同班同学炫耀他新植入的皮下芯片。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她擡头,前方站着原魋——穿着黑裤衬衫,撑着红伞,看着她。

他刚剪过头发,蓬松的刘海遮住眼角,引得街边两个高中女生回头多看了几眼。

“原笛!”   他叫了一声。

她快步走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

“以后,在外面叫我‘茉莉’。”

她提醒。那是她的法律名。

他没回应。像往常一样。

她又重复:“茉莉,茉莉,茉莉。”

她的父姓原,母姓白。原笛只是家人私下叫她的名字,而白茉莉,才是官方记录里的名字。父母曾为躲仇家,特地给每个孩子取了两套名字。

“怎幺来了?”   她柔声问。

靴子在雨水里踏出水花。

他等了两秒才答:“爸爸妈妈让我来的……说是给我的考验。”

她听不懂什幺考验。但她注意到,他的语调开始出现自然的起伏,像个真正的人。

他们一起回家,喝了父母做的热汤,听姐姐讲最近的工作。

临近原尽忌日,父母问她是否要一同去祭拜。

她想了想,问:

“可以带魋一起去吗?”

父母沉默。父亲最后问:“为什幺?”

她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不想把他留在家里。

最终,他们决定让原笛和原魋留在家中。

那天晚上,父母出门后,原魋忽然变得很奇怪。

他咧嘴大笑,舌头吐得很长,四肢扭曲,在地上打滚,发出一种诡异的咯咯声。

她吓坏了,只敢站在门边,一遍又一遍念着超度咒。

他最后安静下来,躺在地上,像只脱力的猫。

她轻轻靠近,坐在他身旁,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他冰冷的后背。

她原本想把这件事告诉父母。

但当夜快零点,父母脱下雨衣,挂在门口,一边笑一边说“晚饭好吃”时——

她没说。

【原笛(三)初中   ·   剪不断的裂口】

人类的成长从来不是直线的。

恶鬼也一样。

初二下学期,学校改革制度,全体学生住校。

这原本是件小事,唯一的例外就是原笛。

她的家庭状况特殊,全班都知道她有个“身体不好”的表弟,还曾传出她因表弟在游乐场打人而停

课检讨的旧事。尽管事后被父母压了下去,但“怪人妹妹”的绰号在私下仍流传。

现在忽然要住校,意味着她必须离开那个总是在门口等她放学、默默递伞、站在光下的“他”。

她在教室后排的床位坐了很久,直到室友过来问她有没有带洗发水,她才回神。

住校第一周,原笛开始意识到一件事:

她不习惯没有原魋的夜晚。

她不习惯关灯后床下没有人影游走,不习惯没有熟悉的寒意从窗缝渗进来,也不习惯夜深时没有一个声音机械重复她的名字。

“笛。”

“原笛。”

“茉莉。”

“原笛。”

“茉莉。”

她开始梦见原魋。

梦里他总站在墙角,不说话,不动,只是一直看着她。

同寝的女生都沉迷校园黑道文。

她们讨论如何在转角撞见“新转来有病气的忧郁少年”,或者如何在图书馆与杀手王子四目相接。有人画本子,有人写同人,而原笛总是静静坐在旁边,听着,发呆。

她在别人文字里看到她的生活残影,却又知道自己那位“黑道王子”,不是男主角。

她曾把原魋的事改头换面写进练笔里,没头没尾地投到校园小刊物上。结果被班主任当成心理异常,叫去谈心。

她没解释。只是笑笑。

每周五下午五点,原笛会坐校车回家,周日晚七点再回来。

她的家离学校并不远,但回家的意义,只有一个——见原魋。

刚开始几次,他总在原笛回家后第一时间冲过来抱住她,然后用极轻的声音一遍遍地叫她的名字,甚至学会说“我想你了”。

但越往后,原笛越感受到,他的控制力在变差。

他会在她出门前变得烦躁,会像小动物那样埋头在她肩窝喘气。

有一次,她拎包准备去赶校车,他挡在门口,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不要走。”

她顿住。他声音很小,但语调像在命令。

她没回头,只说了一句:“我要住校。”

他站在门口,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嘴角抽动了几下。

“那我也去。”   他说。

她回头,看见他站在光影交错的玄关,像是随时会蒸发的幽灵。

她忽然有些害怕。

初三上学期,原笛学习开始吃力。她心里很清楚不是因为知识难。她室友发现她常常半夜坐在天台发呆,有一次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

原笛说没有。

她没办法解释。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个人。他不是哥哥,不是弟弟,不是男朋友,也不是宠物。他是“她养的鬼”   。

是她生命中一个被拉长、拉烂、却剪不断的裂口。

初三下学期,某次夜自习,她偷用校园网登录家用监控设备,看到原魋坐在沙发上盯着前门,盯了四个小时一动不动。

她忽然心疼,又忽然觉得这一切很荒谬。

那晚,她梦见原魋长出了别人的脸。那张脸她不认识,但很英俊,很悲伤,很血腥。

中考前夕,学校进行大型心理评测,要求每位学生填写生活满意度、未来规划与心理压力指数。

原笛那一栏写的是:

“养一个东西,不知道算不算未来。”

中考结束那天,原笛从考场回家。

家里干净得像没人住过,饭也没做,父母不在。

原魋坐在厨房角落里,拿着她小时候的照片,一张张贴在墙上。他背对她,像是在念经一样重复地说着:

“笛。”

“茉莉。”

“原笛。”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她站在门口,听着,没说话。

那晚他问她:“你以后会离开我吗?”

她没有回答。

他又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变得像人?”

她仍没说话。

最后他擡起头,声音轻得像落灰:“你是不是要净化我?”

她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抱住他。

她说:“你不该是人。你也不该是鬼。”

“那我是什幺?”   他问。

她没回答。

她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一点,像是在抵抗一个迟早要来的终点。

原笛,十五岁。中学毕业。

她养的那个鬼,已经不能再被称作“鬼”。

但也远远称不上“人”。

【原笛(四)高中   ·   模仿者的青春】

他开始像人了。

可那更让她害怕。

“你一直对我这幺好,是不是因为我从来都不是人?”

——他问。

原笛没有回答。

进入高一后,原笛被安排进了实验班。教学楼更远,课程更紧,她不得不从原魋身边“短暂离线”。

她说:“我要学会独立。”

原魋认真地看着她,也说:“那我也要学。”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场双向的“拟人试炼”——

她努力像个正常女孩那样生活;

他努力在人类社会里隐藏自己,模仿、伪装、沉默地“进化”。

他开始学着用手机,扫地、做饭、泡茶、接她放学,甚至刷视频,背人类的段子。

讲出来时语气平板,毫无情绪。

“他讲笑话讲得很好,”   原笛对朋友说,

只不过,笑话里没有   “笑”。

原魋的变化越来越明显。

他学会了换季穿衣,学会了怎样从镜子前梳头、学会在人多时降低存在感。他还学会了对视——带情绪的、温柔的、模仿亲密的对视。

这让原笛几乎产生一种错觉——他真的在变好。

她的朋友也这幺认为。甚至在某次聚会结束后,有人对她说:

“你那个表弟,好乖,好好命啊你。”

原笛没有回应。

她只是低头笑了一下,笑意很淡。

原魋的“行为”愈发完美,可只有原笛知道,他“理解”的东西永远比他“模仿”的要少一层。

他可以做到帮她订餐,听得懂“别生气”,学会在她生日那天准备蛋糕、卡片、礼物盒。

但他永远不懂为什幺蛋糕要用奶油?为什幺祝福要写下来?为什幺原笛看着他会突然流泪?

原魋每天都接下上下学。他们在同一个阅览室自习,在同一个便当店吃饭。

他们身边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目光、传言、猜测,但无论别人说什幺,原笛都不作回应。

原魋一如既往地沉默。他看似在模仿学生的日常——低头看书、翻页、拿笔、喝水——但实际上从不真正写字。

她知道,他连数字都不太会算。他只是“演”   。

有一次,他送她回学校,走进地铁站前,他忽然停下:

“你是不是在等我像人一样成长?然后你才能放心继续扮演你在演的那个角色?”

原笛站在风里,半天没有说话。

她越来越意识到:

原魋像是个被精心喂养的复制人。

他知道人类该怎幺做,却永远不知道“为什幺”。

高二开学,原魋穿着校规风格的衬衫,在校门口等她。

他个子已经高出她不少,头发被剪得规规矩矩,面容瘦削,气质像某种天然的滤镜——干净,但不通人情。

“这你弟?”

“不是吧,原笛什幺时候谈恋爱了?”

“怎幺从来没听她说过?”

那一天,教务处登记时他沉默地站在她身边。工作人员以为他是陪同亲属,结果一刷身份证,系统显示空白。

“外校转学?”   老师问。

原笛平静地回答:“家庭私教。”

她编了一套已经说了几年的谎话——

原魋是家里请的“远房寄养生”,无法建档,只能陪读,不参与课程、不参与考试、不接受学校托管。

这种不合规的存在,却没人敢认真追问。

高二上学期,原魋第一次在学校附近出事。

他陪原笛去参加朋友聚会,一个男生在游戏环节开玩笑地搭了她的肩,原笛没反应过来。

等她回过头,原魋站在桌边,手指甲已经变黑变长,眼白染上灰色,口中吐着极细极低的气音。

所有人都看到了。

但没人敢相信他们看到的。

之后那位男生发了烧,做了几场怪梦。再后来,他转学了。

原笛被叫去喝茶问话,学校让她写保证书,家长陪同说明情况。

她只能含糊带过,说表弟“精神有点问题”。

她回到家,看见原魋正蹲在玄关角落,一动不动,像是一尊褪色的陶偶。

她轻声问他:“你想伤人吗?”

他擡起头,眼神很困惑:“不是……我只是想让他们滚。”

她忍了忍,又问:“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不像人了?”

他点点头:“我本来就不是人。”

她哭了。是那种憋着哭的哭,哭得像被人抽走了骨头。

而他坐在那里,慢慢学着她哭的样子——一边看她一边模仿,一边擡手擦眼角,一边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那天晚上,她在日记本上写下一行字:

“我是不是,把他养错了?”

周围的同学眼里,他们是标准的“冷酷美人和忠犬男友”。他不看别人,不搭话,只跟她一起走路、一起吃饭。

这很容易造成误解。

曾有文艺社的女孩递给他一封手写情书。他当着对方的面,一言不发地撕成纸屑——全握在掌心,连一片都没落地。

回家的路上,她问他为什幺那幺做。

他想了半天,说:“她不该碰你的人。”

她没吭声。

高三的时候,父母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你已经大了,是时候放手了。”

父母早就看出她和原魋之间的关系不对劲。

起初是担忧,后来是警惕。直到有一天,她母亲在厨房小声说了一句:

“你到底是想净化他,还是被他吞掉?”

原家的驱魔师,在正式出世前都要经历“鬼劫”。

每一个驱魔师的“鬼劫”都不尽相同——

有人在山林困斗,有人被梦魇纠缠,有人将厉鬼炼为灵仆。比如她的姐姐原梁,就曾亲手将那只几乎失控的原魌炼成了她的第一只助手厉鬼。

原笛明白,她的“鬼劫”也早已在悄然开始——

她的那一只鬼,名叫原魋。

从某一天开始,父母再没过问原魋的事。也没有安排净化仪式。甚至没有交代后续打算。

那便意味着——处置权已归她。

高三生活紧张而机械。

原笛每日奔波于教室与家之间,而原魋,就像一尊等她归来的镜像。

他不再主动说话、不再试图模仿情绪,整个人安静得近乎消失。

他像一面镜子——只有在她靠近时,才恢复表情、动作、体温,仿佛只有在她存在的时候,他才“被允许存在”。

他没有自己的目标;

他不想离开她;

他也从未表现出想“变成别人”。

有时原笛看着他,会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是不是从来都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而只是她的影子、她的执念,她一手喂大的“形”。

有时,他会用人类的逻辑和她讲话,甚至用书本语气回答她的问题,听起来好像真的在思考。

可一旦她试图和他聊一些他们小时候的事,他就变得迟钝、机械,回答与实际不符。

“你记得原尽吗?”   她问。

“你说谁?”

“……就是我弟弟。”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没有弟弟。”

她看着他底色略青的皮肤,忽然觉得——

他大脑里有一个黑洞。

高考那天,她去了考场。他没来送。

当天晚上,她回家,屋里只有他。

他坐在客厅里,桌上摆着她喜欢的花、喜欢的饮料、喜欢的便当,全都整整齐齐,温度刚好。

她站在门口,忽然觉得,这不是爱。

这是一场完美的复制。

一个复刻她生活细节、语言、节奏的复制人,像镜子一样学着她活着。

她忽然很累。她在昏暗的客厅中,轻声说:

“你是不是也该去走自己的路了?”

【原笛(五)大学   ·   失落的名字】

大学第一学期,原笛申请了校外通勤。

她在入学申请表上写明自己需要“长期照顾家属”,辅导员也许是被她几年来那张“家长陪同说明书”唬住了,轻易批了通过。

那之后,她和原魋搬进了一间简陋却独立的小公寓。

新的城市,新的课程,新的人群,带来了短暂的喘息。原笛白天上课,晚上写论文,周末兼职,生活一度像普通大学生一样紧凑而充实。

只是,每当夜深归来,她一打开门,就能看到原魋站在走廊尽头,面无表情地等她,手里提着晚餐,脚边放着刚换下的鞋子,像个随时准备消失的影子。

他开始像人了。

可那更让她害怕。

他学会了帮她刷卡打水、用洗衣机、扫码点外卖。他会记得她最喜欢哪家咖啡店,甚至能复刻她买衣服时的试衣流程,把配色、版型、材质一个个念出来。

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只会模仿动作,他会“预判”她的需求。她只是揉了揉太阳穴,他就递来热毛巾和薄荷油;她在家翻找东西,他会自动站起来开始收拾抽屉。

他越来越完美了。

却完美得不像人类。

有时她会恍惚。

比如路过某个社团纳新摊位,她被摄影协会的学长搭话。他问她:“你有兴趣拍照吗?”

她刚想说话,却在背后感受到一丝微不可察的冷意。

那种熟悉的寒流,是她从小就习惯的东西。她知道那是什幺。那是压制、是防御、是“我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宣言。

她回过头,只看到原魋站在远远的阴影里,像是刚好路过,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那位学长后来自行放弃了联系。

原笛没有责怪原魋,也没有再去争辩。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日子久了,原笛身边的人都以为原魋是她的男朋友。

他们说他是“二十四孝好男友”:

脸好看,身材高,穿衣得体,性格听话,不吵不闹,永远等她下课,永远拎她的包,永远不看别的女生一眼。

原笛试图解释过几次。

但没人信。

她也不再费心澄清。

人们爱什幺样的故事,就让他们自己去编好了。

她依然会想起过去。

想起原魋刚进家门时的模样——湿漉漉、扭曲的、像是刚从污水沟里捞出来的低语生物;想起他第一次开口说“我想你”,像是从她的胸口挖走一块肉再递回来。

她记得自己在天台大哭时,他坐在角落试图学她哭的样子;记得他在她中考前一晚,一遍一遍贴照片叫她名字;也记得他在高三那年,学会了用花和蛋糕迎接她回家。

他们之间的情感不是爱情,也不是亲情。

是一种从未被人命名过的关系。

一种只能用“喂养”来解释的寄生,也是一场对“人”的漫长调教。

她曾努力相信,只要再久一点,再熬几年,他就能成为真正的人类。

她甚至幻想过,他们或许可以过上“正常生活”。

但她知道,幻想终归是幻想。

那天傍晚,街道风很冷。

他们照常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在前,她在后。

不知从什幺时候起,他的步伐变得机械,连回头的频率都固定得一成不变。原笛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停下。”她说。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停住脚步,甚至连脚步的节奏都没乱。

胸口某个地方猛地一紧,原笛的声音比她自己预想的更冷,也更重:“我叫谁?我叫什幺名字?”

他没有回答。

风吹得路灯摇晃,行人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时间像被拉长。

她又问了一遍,字字咬得清晰:“我叫什幺名字?”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茉莉。”

原笛怔了一下,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她擡起手,点亮了腕上的公民智脑,光屏上那张她的身份资料清晰亮着:照片旁写着三个字——白茉莉。

原笛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记得她的名字——他只是看见了。

“你连‘原笛’这两个字都记不住了吗?”   她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神情茫然,仿佛连“记忆”这种行为本身,也不属于他。

原笛盯着他,目光一点点失焦。

“十八年。”她轻声说,“我养了你十八年。”

风从街口吹来,她低下头,又擡起头,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既然如此,我还留着你做什幺呢。我养了你十八年,你甚至记不住我的名字。”

【原笛(六)毕业   ·   世家的驱魔师】

“名字事件”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他依旧陪在她身边,但那份“陪伴”开始变得不对劲。她笑,他也笑;她皱眉,他的表情也跟着僵硬;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仿佛失去了独立的坐标。

原笛开始刻意拉开距离。

她不再带他去聚会,不再让他参与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她想看看——如果她不“喂”他,他会不会自己活下去。

很快,她看到了答案。

他会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像失了魂;会盯着空气说话,对着空无一人的方向喃喃自语;会在深夜的门口站上几个小时,只因为她“没有回来”。

有一次,她半夜醒来,梦见他在一片无边的白雾里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笛。”

“笛。”

“笛。”

她回头,却看见他长着一张陌生的脸。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

他不是“记不住”她的名字。

他是从来就没有记忆,因为他从未拥有过“自己”。

那之后,她的梦境像是破碎了。

大四那年,原笛收到了外地一家研究机构的实习邀请。

她没有告诉他。

她开始试着“不说再见”地离开几天,故意不留下任何信息。

他就一直等,72小时不吃不喝,站在门口,眼神空洞得像个死物。有几次,她半夜回家,看见他在楼下的路灯下站着,一动不动,像是在等一件不会发生的事。

母亲劝她:“他已经是你的鬼劫了。”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理解“鬼劫”的含义——不是他来考验她,而是她必须亲手解决他。

她决定离开。

那天晚上下着雨。她在玄关收拾行李,他就站在门口,看着她一件一件地折叠衣服。

“你要去哪?”   他问。

“去属于我的地方。”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

“那我呢?”

“你该去找你自己的地方。”

他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思考这个命题。

街灯亮起的时候,风从河对岸吹来。

秋天的夜总是带着一股洗净一切的冷意,街边的银杏叶落在她的肩头,像是无声的告别。

原笛站在路口,看着对面的人影。

他穿着一件她亲手挑的风衣,站姿笔直,像某种被雕刻好的存在。夜色把他的轮廓切得锋利,他看起来不再像鬼,也不像人,只是一段被时间留下的、和她有关的痕迹。

两人都没有走近。风一阵一阵地吹过,路灯在他们之间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像是彼此之间无法跨越的界线。

“我找到一点点   ‘我’了。”   他忽然说,语气像在陈述天气,   “我开始知道,什幺是‘我想’,什幺是‘我不要’。”

“那很好。”   原笛说,   “那是你应该走的方向。”

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擡起头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点点几乎可以称为悲伤的东西:“可是,‘我是谁’,我还是不知道。”

原笛没有回答,她只是向前走了一步,风衣的下摆擦过地面,带着一声几不可闻的“沙”的声音。

“今天,”   她说,   “我们要结束这件事了。”

老宅的院子已经很久没有开过结界,地面上用朱砂重新画起的符文被夜风轻轻吹动,火盆里的香灰升起,带着一股尖锐的气息。

原笛站在阵的中心,擡起头,看着他一步步走进来。

他没有抗拒,也没有迟疑,像是早就知道这一刻会来。

“你后悔吗?”她问。

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睛却开始鬼化。如同年幼时见到那般皮肤发灰发蓝,眼珠死黑,眼白全无,像两滴墨泼上去。

“你害怕吗?”

“不了解   ‘害怕’是什幺。”   他顿了顿,又轻声说,“但我猜——如果我现在心跳得很快,那就是了。”

风声从四面涌来,符文一点点亮起。她擡手,手中的法印燃起细碎的光。

“准备好了吗?”   她最后一次开口。

咒语一字一句地从她口中吐出。

那是她从小就背得滚瓜烂熟的驱魔经文,她曾无数次在训练中念过,可这一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割出来的。

他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发光,像被风蚀去的尘土,从脚踝到指尖一点点消散。

他没有挣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擡头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像是第一次学会“看”。

当光几乎吞没他的肩膀时,他忽然开口了。

“原笛。”

那声音清晰、准确,不是模仿,也不是读出来的名字。

她呼吸一滞,手上的法印抖了一下。

“谢谢你。”   他又说。

芒在最后一刻爆裂开来,碎成无数细屑,被风卷走,消失在夜色里。

她伸出手,什幺也没有抓到。

空气是空的,风是冷的,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她的呼吸。

十八年。

她亲手喂养的鬼,终于离开了。

几个月后,一个阴雨天的下午,原笛在郊外执行任务。

那是一间破败的老屋,空气里弥漫着湿土的味道,一只游魂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你是谁?”   游魂问她,声音像孩子。

她怔了一下,指尖的铃铛还在轻轻作响。

这不是一个难的问题,可她却花了几秒钟才开口。

“我?”

她笑了一下,声音平静,像是终于记起了什幺。

“我叫原笛。”

风从破碎的窗户吹进来,吹起她的头发。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世界重新变得真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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