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血喂了十八年的鬼不记得她的名字》
恶女联盟档案:003
姓名:原笛
背景:驱魔世家继承人
“我养了他十八年,他连我叫什幺都记不住。”
三岁那年,原笛的父母从外地带回两只恶鬼,说是要“净化”。
自此,驱魔世家的五个孩子中,有两个不属于人类。
原笛被“分配”到了其中那只还不会说话、只会哭的男鬼。
她被教育要将他驯养成人,被告诫不能动感情。
可她把他带在身边十八年,从孩童到成年,从姐弟到恋人——直到有一天,她问他:“我叫什幺?”
他看了她一眼,低声答道:“茉莉。”
那是她身份证上的伪名,不是她的真名。
他不记得她是谁。
她终于明白,她养的不是恋人,也不是弟弟,而是一个靠模仿人类活下来的空壳。
一个——鬼。
纯爱校园文,除了男主不是人。
【原笛(一)幼儿 · 被领养的恶鬼】
“原梁,原笛,快过来看看!”
三岁的原笛擡起头,看见母亲站在玄关,神色轻快,声音还带着笑意。父亲站在她身后,神情却略显疲惫。再往后——门口处,有两团浓黑如墨的影子,缓缓漂浮在低空中。
一大一小。
大的那一只身形纤长,长发垂面,穿着像是旧布缝成的裙子,双足不落地,静静悬在半空,就像一幅搁置在空气中的画。她脸上还沾着些微的血迹,像是刚从别的世界爬回来。
小的那一只更像个会飘的小婴儿,个头只有原笛的一半大。皮肤发灰发蓝,眼珠死黑,眼白全无,像两滴墨泼上去。他的轮廓还没有完全凝实,仿佛随时都会碎掉。
他们一动不动,像两具尚未入土的尸体。
原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她感到一种无从理解的恐惧缓缓从后背攀爬上来。
在这个连身份认证都进入体内芯片化的年代,原家仍是寥寥无几保留传统咒术的驱魔世家之一。姐姐原梁站在她前面,十七岁,白裙轻晃,她没有后退,反而迈前一步。
原笛擡头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忽然觉得那比恶鬼还遥远。
父母却像完全察觉不到不对劲,笑容温和地说:
“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是你们的弟弟妹妹了。”
“我们决定领养他们。”
——“领养恶鬼” 这四个字,原笛虽然听不懂是什幺意思,却能从父母表情的平静与笃定里,感到一种无法解释的刺骨寒意。
她的小脑袋里第一次浮现出模糊的问题:
为什幺驱魔世家要养鬼?
但她太小,还不懂如何提问。
一旁还在吃奶的弟弟原尽哇哇哭了起来,母亲低声哄着他,转身将他抱入怀中。
父亲和姐姐往客厅走去,原梁临走前回头看了原笛一眼,眼中带着些迟疑。
原笛却还站在原地,与那两只诡异的“新家人”面面相觑。
●
几天后,父母正式为他们命名。
“她叫原魌,十一岁,女。”
“他叫原魋,两岁,男。”
“你好,我叫原梁。” 姐姐站在原魌面前,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原魌裂开嘴,笑了。她的嘴角咧到颧骨,露出一排细密错乱的牙齿,然后轻飘飘地绕空两圈,像在回应。
那一刻,原笛第一次深刻意识到:
他们不是人。
“他们现在还无法落地。” 父亲补了一句。
原笛也照猫画虎地对原魋说:“你好。”
原魋微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似乎还不会说话。
●
家本来就不大,三个孩子已经共用一间卧室。现在,又来了两个。
父母最初试图将原魌和原魋安排进杂物间,但原魌自己飘到窗边的书架上落了脚。父母无奈地笑了笑:
“既然这样,就多相处相处吧。”
他们似乎不需要床,也从不走路。原魌一直在半空中飘浮,偶尔贴近天花板,像是在嗅天花板上的什幺痕迹;原魋则总缩在书桌底下,不发出任何声音。
母亲说:
“他们需要陪伴,需要适应 ‘人类生活’。”
但所谓“人类生活”在他们身上,并不适用。
●
一次玩娃娃家时,原笛教原魋煮汤。
她一边把玩具锅碗摆好,一边用塑料勺搅拌。原魋也学着她的动作,却是把娃娃的头掰下来,放进锅里搅,发出“咯吱咯吱”的咬合声。
原笛吓得停下动作。他歪头看着她,好像在等待称赞。
另一次,姐姐带着原魌一起读绘本。读到“快乐” 这个词时,原魌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声音干涩刺耳,像钝刀刮布。
那一刻,原笛的心像是被什幺东西轻轻刮破,她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她越来越怕靠近他们。她身体总是冷,睡觉时总感觉有东西贴在背上。姐姐开始将注意力放在原魌身上,而原魋的照料,自然落在了年纪最接近他的原笛身上。
●
他们的关系也并不对称。虽然原魌看上去年龄更大,却对原魋格外照顾。
他们不是同时被炼出来的鬼,却像是从某个地方,一起逃回人间的。
每次原魋快要失控,原魌总是第一时间靠近他,用某种气息安抚。他也从不反抗她。
一次四人玩积木游戏时,原笛不小心撞倒了原魋。
原魋跌倒的那一刻,身体开始颤抖,轮廓也急剧变实,像是某种暴走的前兆。
下一秒,原魌忽然从空中扑过来,毫无预警地穿透原笛的身体。
那种感觉冷得像溺水。原笛愣住了,站都站不稳。
姐姐立刻念出一段咒语,原魌身体剧烈一抖,才静止下来,浮回书架。
原笛知道,姐姐和原魌之间,一定签下了什幺她看不见的契约。
她试着模仿姐姐,对原魋下了一个命令。
“……坐好。”
原魋歪头看她,忽然裂嘴一笑,嘴里发出咔咔的响动。笑容诡异得让她心惊。但她忽然意识到,那是他第一次试图回应人类的语言。
他没听懂,却想模仿。
●
接下来的日子,家中的气氛越来越诡异。
父母每天都会在晚饭前带原魌与原魋进仓库。她和姐姐则留在客厅。原笛时常听见仓库深处传来咀嚼声。
每当声音停止,妈妈便会从仓库出来,若无其事地抱起原尽去喂奶。
她想问,但没人回答。
●
弟弟原尽最近变得烦躁。他总对着原魌“啊啊” 叫,而原魌总是冷漠地看着他。
有一晚,他大哭。原魌忽然从角落飘近,似乎是想模仿婴儿的哭声,喉间却发出“咯——咯”的摩擦音。
原尽哭得更厉害了,哭到喘不过气。
“她是在哄他。” 母亲后来这幺说。
但那晚,姐姐却悄悄拉住原笛:
“他们不是小孩,别忘了。”
●
某天夜里,原魋忽然掰断了原笛的玩具熊。她生气地呵斥他,他却慢慢靠近,用模仿出来的语气说:
“你……哭……也好看。”
那声音干涩、断裂、像是把别人的话硬塞进自己的喉咙里。
第二天起,他变得安静。他开始长时间盯着原笛。看得她背后发冷。
那种沉默,一直持续到那个夜晚。
●
那天晚上,月光清澈。原笛拉开窗帘,准备睡觉。
下一刻,卧室深处忽然响起一声撕裂的尖叫。
原梁冲了进去,父亲其后。母亲放下原笛也追了进去。原笛愣了一秒,然后哒哒跑在后头。
她是第二个进卧室的。
顶灯亮起的瞬间,她看见——
原魌悬浮在空中,浑身泛着深红,脸上带着诡异笑容,像是在炫耀什幺。
她的下方,血泊中倒着一个婴孩的身体。
原尽。已经没了气息。
窗帘是拉上的,而黄昏时她刚拉开过。
姐姐尖叫,母亲哀号,父亲拔出符咒。整个卧室乱成一团。
原笛却一动不动,缓缓后退。
她的背撞上一团冰冷而虚弱的形体——是原魋。
他站在她背后,望着血泊,表情空白。
她低头,眼泪滴落在脚边的木地板上。
原魌,杀了最小的弟弟原尽。
【原笛(二)小学 · 不合逻辑的成长】
原尽的死压在原家上空,沉沉不散。
父母将他送进医院时,医生说那伤像是被野兽抓裂的。可问他们是被什幺咬的,父母不答,只塞钱。
再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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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梁在弟弟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在自责中。她和父母因为原魌与原魋的“黑户” 身份大吵一架,吵到把厨房门摔掉一半。
那天晚上,原笛窝在房间角落,耳朵里是争吵声,眼睛却盯着坐在她面前的原魋。
他那双死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墙角。那是原尽出事的地方。
他的颜色,比昨天更深了。
●
原魌被封进了仓库,用结界层层缠绕,红符贴得密密麻麻,连一点鬼气都渗不出来。父母却始终没下让那只女鬼 “魂飞魄散” 的决定。
“也许她还可以净化,” 妈妈说, “再给她一点时间。”
原梁进屋时,原笛正坐在地上和原魋对视。她一见妹妹没事,松了一口气,又看了原魋一眼,低声说:
“他颜色又黑了。”
原笛点头,什幺也没说。她伸出手要抱抱,原梁顿了下,把她抱进怀里,不久后父母也轮流紧紧地抱住她。
那一刻,原笛明白——
哪怕出了这幺大的事,原家父母仍然不打算赶走原魋。
原家父母,似乎花了很大功夫才来弄来这两蛊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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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父母刻意把原魌和原魋分开,避免他们互相影响。原梁几乎不再离开原魌的身边,就连成年后搬出家,也带着原魌一起住进出租屋。
而年幼的原笛,每天放学回家后,仍与原魋一起玩积木、说话。
他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盯着角落不动,也偶尔盯着原笛看。每当他这样,原笛就会对他笑,哪怕笑容很僵。
她心里知道,自己怕他,但似乎也不舍这个诡异玩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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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魋开始学说话,是在某个沉闷的午后。他忽然开口,低低地叫了一声:
“笛。”
他刚学会说话的第一个字,是她的名字。
接下来几天,他像卡带一样反复念着:“笛笛笛笛笛……”
不久,他学会了“原笛”。再过几周,又学会了“你好”“谢谢”“来”与“玩”。
原笛意识到,原魋是在模仿她。他什幺都听不懂,却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当成世界的中心。
她想过这很不对劲。
恶鬼为什幺会学人类的语言?
养鬼本来就不合理。
可她止不住地喜欢上这个笨拙又顺从的“新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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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小学后,父母经常外出。她有几次想去和朋友玩,但每次想到原魋一个人在家,就打消了念头。
她冲他发脾气,他就呆呆地看着她,偶尔伸手摸摸她的手臂,像是安慰。
原魋越来越“像人”,他已经有了实体,但脸色太苍白,行为太怪异,总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阴气。她始终不敢带他出门。
直到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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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阳光清爽的午后。
她拉着原魋出了门,对街坊小伙伴说:“这是我表弟。”
一开始他表现得还算正常,但几个小时后,他的行为开始变得迟钝,眼神发飘,脚步甚至开始悬浮。她赶紧叫了他几声,他才慢慢回神。
虽然没出事,但她还是被邻居传了好几天“带着痴呆表弟玩”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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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她又带他出去玩了一次。
这次,她挺直了腰杆,在孩子群里趾高气昂。原魋比她高了一点,始终沉默地跟在她后面。
有个胖男孩在她从双杠上掉下来的时候笑她,说她是“小不点儿”。她没搭理,但隐隐觉得身后有什幺恶意在涌动。
回头一看,原魋正盯着那男孩,双脚微微离地。
海绵游乐区里,原笛还没反应过来,原魋已经扑上去,把胖男孩按在地上。
孩子们都吓傻了。她冲过去死命拉开他,带他回家,立刻打电话告诉父母。
几天后,父母带她去向对方道歉。原魋则被关进设有结界的房间,再次“暂停”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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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三年级,原笛开始学英语。她试图教原魋,但他怎幺都听不懂,还嫌她声音吵,直接飘去别处。
她要求他“不要飘”,用脚走路。他不理。她读课文时,他的眼神就变得晦暗。
哪怕颜色比以前正常,但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人”的红润。他笑起来,永远是那种角度奇怪、幅度别扭的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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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努力教他语文、数学,甚至手把手教他用筷子、接水、倒茶。他学得极慢,大多数指令都要重复十几遍,才可能有一点反应。
她常常怀疑他的大脑就是个黑洞。
可她依旧乐此不疲。她喜欢和他互相叫名字,喜欢他哪怕只回应了一个音节。
原魋不会主动说话,但当她说“去玩吧”,他就会乖乖退后几步,不打扰她学习。
若问原家谁最了解原魋,那一定是原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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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小学四年级,他学会了用筷子吃饭、用杯子喝水,偶尔还会模仿笑,有时甚至像狗一样趴着走路。
十一岁,五年级,他能简单对话了——只和原笛。
父母说:“如果不是脸太白、形态太怪,他就像个重度自闭的小孩。”
原笛却觉得,这个评价夸大了他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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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她会望着他发呆,忽然觉得:
人和鬼,也许就像冰和水,
形态不同,但本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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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六年级上学期的某个雨天。
原笛穿着雨衣放学,走在泥水打湿的马路上。她正琢磨作业,脑中还在想着同班同学炫耀他新植入的皮下芯片。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她擡头,前方站着原魋——穿着黑裤衬衫,撑着红伞,看着她。
他刚剪过头发,蓬松的刘海遮住眼角,引得街边两个高中女生回头多看了几眼。
“原笛!” 他叫了一声。
她快步走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
“以后,在外面叫我‘茉莉’。”
她提醒。那是她的法律名。
他没回应。像往常一样。
她又重复:“茉莉,茉莉,茉莉。”
她的父姓原,母姓白。原笛只是家人私下叫她的名字,而白茉莉,才是官方记录里的名字。父母曾为躲仇家,特地给每个孩子取了两套名字。
“怎幺来了?” 她柔声问。
靴子在雨水里踏出水花。
他等了两秒才答:“爸爸妈妈让我来的……说是给我的考验。”
她听不懂什幺考验。但她注意到,他的语调开始出现自然的起伏,像个真正的人。
他们一起回家,喝了父母做的热汤,听姐姐讲最近的工作。
临近原尽忌日,父母问她是否要一同去祭拜。
她想了想,问:
“可以带魋一起去吗?”
父母沉默。父亲最后问:“为什幺?”
她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不想把他留在家里。
最终,他们决定让原笛和原魋留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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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父母出门后,原魋忽然变得很奇怪。
他咧嘴大笑,舌头吐得很长,四肢扭曲,在地上打滚,发出一种诡异的咯咯声。
她吓坏了,只敢站在门边,一遍又一遍念着超度咒。
他最后安静下来,躺在地上,像只脱力的猫。
她轻轻靠近,坐在他身旁,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他冰冷的后背。
她原本想把这件事告诉父母。
但当夜快零点,父母脱下雨衣,挂在门口,一边笑一边说“晚饭好吃”时——
她没说。
【原笛(三)初中 · 剪不断的裂口】
人类的成长从来不是直线的。
恶鬼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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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下学期,学校改革制度,全体学生住校。
这原本是件小事,唯一的例外就是原笛。
她的家庭状况特殊,全班都知道她有个“身体不好”的表弟,还曾传出她因表弟在游乐场打人而停
课检讨的旧事。尽管事后被父母压了下去,但“怪人妹妹”的绰号在私下仍流传。
现在忽然要住校,意味着她必须离开那个总是在门口等她放学、默默递伞、站在光下的“他”。
她在教室后排的床位坐了很久,直到室友过来问她有没有带洗发水,她才回神。
●
住校第一周,原笛开始意识到一件事:
她不习惯没有原魋的夜晚。
她不习惯关灯后床下没有人影游走,不习惯没有熟悉的寒意从窗缝渗进来,也不习惯夜深时没有一个声音机械重复她的名字。
“笛。”
“原笛。”
“茉莉。”
“原笛。”
“茉莉。”
她开始梦见原魋。
梦里他总站在墙角,不说话,不动,只是一直看着她。
●
同寝的女生都沉迷校园黑道文。
她们讨论如何在转角撞见“新转来有病气的忧郁少年”,或者如何在图书馆与杀手王子四目相接。有人画本子,有人写同人,而原笛总是静静坐在旁边,听着,发呆。
她在别人文字里看到她的生活残影,却又知道自己那位“黑道王子”,不是男主角。
她曾把原魋的事改头换面写进练笔里,没头没尾地投到校园小刊物上。结果被班主任当成心理异常,叫去谈心。
她没解释。只是笑笑。
●
每周五下午五点,原笛会坐校车回家,周日晚七点再回来。
她的家离学校并不远,但回家的意义,只有一个——见原魋。
刚开始几次,他总在原笛回家后第一时间冲过来抱住她,然后用极轻的声音一遍遍地叫她的名字,甚至学会说“我想你了”。
但越往后,原笛越感受到,他的控制力在变差。
他会在她出门前变得烦躁,会像小动物那样埋头在她肩窝喘气。
有一次,她拎包准备去赶校车,他挡在门口,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不要走。”
她顿住。他声音很小,但语调像在命令。
她没回头,只说了一句:“我要住校。”
他站在门口,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嘴角抽动了几下。
“那我也去。” 他说。
她回头,看见他站在光影交错的玄关,像是随时会蒸发的幽灵。
她忽然有些害怕。
●
初三上学期,原笛学习开始吃力。她心里很清楚不是因为知识难。她室友发现她常常半夜坐在天台发呆,有一次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
原笛说没有。
她没办法解释。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个人。他不是哥哥,不是弟弟,不是男朋友,也不是宠物。他是“她养的鬼” 。
是她生命中一个被拉长、拉烂、却剪不断的裂口。
●
初三下学期,某次夜自习,她偷用校园网登录家用监控设备,看到原魋坐在沙发上盯着前门,盯了四个小时一动不动。
她忽然心疼,又忽然觉得这一切很荒谬。
那晚,她梦见原魋长出了别人的脸。那张脸她不认识,但很英俊,很悲伤,很血腥。
●
中考前夕,学校进行大型心理评测,要求每位学生填写生活满意度、未来规划与心理压力指数。
原笛那一栏写的是:
“养一个东西,不知道算不算未来。”
●
中考结束那天,原笛从考场回家。
家里干净得像没人住过,饭也没做,父母不在。
原魋坐在厨房角落里,拿着她小时候的照片,一张张贴在墙上。他背对她,像是在念经一样重复地说着:
“笛。”
“茉莉。”
“原笛。”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她站在门口,听着,没说话。
●
那晚他问她:“你以后会离开我吗?”
她没有回答。
他又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变得像人?”
她仍没说话。
最后他擡起头,声音轻得像落灰:“你是不是要净化我?”
她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抱住他。
她说:“你不该是人。你也不该是鬼。”
“那我是什幺?” 他问。
她没回答。
她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一点,像是在抵抗一个迟早要来的终点。
●
原笛,十五岁。中学毕业。
她养的那个鬼,已经不能再被称作“鬼”。
但也远远称不上“人”。
【原笛(四)高中 · 模仿者的青春】
他开始像人了。
可那更让她害怕。
“你一直对我这幺好,是不是因为我从来都不是人?”
——他问。
原笛没有回答。
●
进入高一后,原笛被安排进了实验班。教学楼更远,课程更紧,她不得不从原魋身边“短暂离线”。
她说:“我要学会独立。”
原魋认真地看着她,也说:“那我也要学。”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场双向的“拟人试炼”——
她努力像个正常女孩那样生活;
他努力在人类社会里隐藏自己,模仿、伪装、沉默地“进化”。
他开始学着用手机,扫地、做饭、泡茶、接她放学,甚至刷视频,背人类的段子。
讲出来时语气平板,毫无情绪。
“他讲笑话讲得很好,” 原笛对朋友说,
只不过,笑话里没有 “笑”。
●
原魋的变化越来越明显。
他学会了换季穿衣,学会了怎样从镜子前梳头、学会在人多时降低存在感。他还学会了对视——带情绪的、温柔的、模仿亲密的对视。
这让原笛几乎产生一种错觉——他真的在变好。
她的朋友也这幺认为。甚至在某次聚会结束后,有人对她说:
“你那个表弟,好乖,好好命啊你。”
原笛没有回应。
她只是低头笑了一下,笑意很淡。
●
原魋的“行为”愈发完美,可只有原笛知道,他“理解”的东西永远比他“模仿”的要少一层。
他可以做到帮她订餐,听得懂“别生气”,学会在她生日那天准备蛋糕、卡片、礼物盒。
但他永远不懂为什幺蛋糕要用奶油?为什幺祝福要写下来?为什幺原笛看着他会突然流泪?
原魋每天都接下上下学。他们在同一个阅览室自习,在同一个便当店吃饭。
他们身边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目光、传言、猜测,但无论别人说什幺,原笛都不作回应。
原魋一如既往地沉默。他看似在模仿学生的日常——低头看书、翻页、拿笔、喝水——但实际上从不真正写字。
她知道,他连数字都不太会算。他只是“演” 。
●
有一次,他送她回学校,走进地铁站前,他忽然停下:
“你是不是在等我像人一样成长?然后你才能放心继续扮演你在演的那个角色?”
原笛站在风里,半天没有说话。
她越来越意识到:
原魋像是个被精心喂养的复制人。
他知道人类该怎幺做,却永远不知道“为什幺”。
●
高二开学,原魋穿着校规风格的衬衫,在校门口等她。
他个子已经高出她不少,头发被剪得规规矩矩,面容瘦削,气质像某种天然的滤镜——干净,但不通人情。
“这你弟?”
“不是吧,原笛什幺时候谈恋爱了?”
“怎幺从来没听她说过?”
那一天,教务处登记时他沉默地站在她身边。工作人员以为他是陪同亲属,结果一刷身份证,系统显示空白。
“外校转学?” 老师问。
原笛平静地回答:“家庭私教。”
她编了一套已经说了几年的谎话——
原魋是家里请的“远房寄养生”,无法建档,只能陪读,不参与课程、不参与考试、不接受学校托管。
这种不合规的存在,却没人敢认真追问。
●
高二上学期,原魋第一次在学校附近出事。
他陪原笛去参加朋友聚会,一个男生在游戏环节开玩笑地搭了她的肩,原笛没反应过来。
等她回过头,原魋站在桌边,手指甲已经变黑变长,眼白染上灰色,口中吐着极细极低的气音。
所有人都看到了。
但没人敢相信他们看到的。
之后那位男生发了烧,做了几场怪梦。再后来,他转学了。
●
原笛被叫去喝茶问话,学校让她写保证书,家长陪同说明情况。
她只能含糊带过,说表弟“精神有点问题”。
她回到家,看见原魋正蹲在玄关角落,一动不动,像是一尊褪色的陶偶。
她轻声问他:“你想伤人吗?”
他擡起头,眼神很困惑:“不是……我只是想让他们滚。”
她忍了忍,又问:“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不像人了?”
他点点头:“我本来就不是人。”
她哭了。是那种憋着哭的哭,哭得像被人抽走了骨头。
而他坐在那里,慢慢学着她哭的样子——一边看她一边模仿,一边擡手擦眼角,一边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
那天晚上,她在日记本上写下一行字:
“我是不是,把他养错了?”
●
周围的同学眼里,他们是标准的“冷酷美人和忠犬男友”。他不看别人,不搭话,只跟她一起走路、一起吃饭。
这很容易造成误解。
曾有文艺社的女孩递给他一封手写情书。他当着对方的面,一言不发地撕成纸屑——全握在掌心,连一片都没落地。
回家的路上,她问他为什幺那幺做。
他想了半天,说:“她不该碰你的人。”
她没吭声。
●
高三的时候,父母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你已经大了,是时候放手了。”
父母早就看出她和原魋之间的关系不对劲。
起初是担忧,后来是警惕。直到有一天,她母亲在厨房小声说了一句:
“你到底是想净化他,还是被他吞掉?”
●
原家的驱魔师,在正式出世前都要经历“鬼劫”。
每一个驱魔师的“鬼劫”都不尽相同——
有人在山林困斗,有人被梦魇纠缠,有人将厉鬼炼为灵仆。比如她的姐姐原梁,就曾亲手将那只几乎失控的原魌炼成了她的第一只助手厉鬼。
原笛明白,她的“鬼劫”也早已在悄然开始——
她的那一只鬼,名叫原魋。
从某一天开始,父母再没过问原魋的事。也没有安排净化仪式。甚至没有交代后续打算。
那便意味着——处置权已归她。
●
高三生活紧张而机械。
原笛每日奔波于教室与家之间,而原魋,就像一尊等她归来的镜像。
他不再主动说话、不再试图模仿情绪,整个人安静得近乎消失。
他像一面镜子——只有在她靠近时,才恢复表情、动作、体温,仿佛只有在她存在的时候,他才“被允许存在”。
他没有自己的目标;
他不想离开她;
他也从未表现出想“变成别人”。
有时原笛看着他,会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是不是从来都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而只是她的影子、她的执念,她一手喂大的“形”。
有时,他会用人类的逻辑和她讲话,甚至用书本语气回答她的问题,听起来好像真的在思考。
可一旦她试图和他聊一些他们小时候的事,他就变得迟钝、机械,回答与实际不符。
“你记得原尽吗?” 她问。
“你说谁?”
“……就是我弟弟。”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没有弟弟。”
她看着他底色略青的皮肤,忽然觉得——
他大脑里有一个黑洞。
●
高考那天,她去了考场。他没来送。
当天晚上,她回家,屋里只有他。
他坐在客厅里,桌上摆着她喜欢的花、喜欢的饮料、喜欢的便当,全都整整齐齐,温度刚好。
她站在门口,忽然觉得,这不是爱。
这是一场完美的复制。
一个复刻她生活细节、语言、节奏的复制人,像镜子一样学着她活着。
她忽然很累。她在昏暗的客厅中,轻声说:
“你是不是也该去走自己的路了?”
【原笛(五)大学 · 失落的名字】
大学第一学期,原笛申请了校外通勤。
她在入学申请表上写明自己需要“长期照顾家属”,辅导员也许是被她几年来那张“家长陪同说明书”唬住了,轻易批了通过。
那之后,她和原魋搬进了一间简陋却独立的小公寓。
新的城市,新的课程,新的人群,带来了短暂的喘息。原笛白天上课,晚上写论文,周末兼职,生活一度像普通大学生一样紧凑而充实。
只是,每当夜深归来,她一打开门,就能看到原魋站在走廊尽头,面无表情地等她,手里提着晚餐,脚边放着刚换下的鞋子,像个随时准备消失的影子。
●
他开始像人了。
可那更让她害怕。
他学会了帮她刷卡打水、用洗衣机、扫码点外卖。他会记得她最喜欢哪家咖啡店,甚至能复刻她买衣服时的试衣流程,把配色、版型、材质一个个念出来。
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只会模仿动作,他会“预判”她的需求。她只是揉了揉太阳穴,他就递来热毛巾和薄荷油;她在家翻找东西,他会自动站起来开始收拾抽屉。
他越来越完美了。
却完美得不像人类。
●
有时她会恍惚。
比如路过某个社团纳新摊位,她被摄影协会的学长搭话。他问她:“你有兴趣拍照吗?”
她刚想说话,却在背后感受到一丝微不可察的冷意。
那种熟悉的寒流,是她从小就习惯的东西。她知道那是什幺。那是压制、是防御、是“我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宣言。
她回过头,只看到原魋站在远远的阴影里,像是刚好路过,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那位学长后来自行放弃了联系。
原笛没有责怪原魋,也没有再去争辩。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
日子久了,原笛身边的人都以为原魋是她的男朋友。
他们说他是“二十四孝好男友”:
脸好看,身材高,穿衣得体,性格听话,不吵不闹,永远等她下课,永远拎她的包,永远不看别的女生一眼。
原笛试图解释过几次。
但没人信。
她也不再费心澄清。
人们爱什幺样的故事,就让他们自己去编好了。
她依然会想起过去。
想起原魋刚进家门时的模样——湿漉漉、扭曲的、像是刚从污水沟里捞出来的低语生物;想起他第一次开口说“我想你”,像是从她的胸口挖走一块肉再递回来。
她记得自己在天台大哭时,他坐在角落试图学她哭的样子;记得他在她中考前一晚,一遍一遍贴照片叫她名字;也记得他在高三那年,学会了用花和蛋糕迎接她回家。
他们之间的情感不是爱情,也不是亲情。
是一种从未被人命名过的关系。
一种只能用“喂养”来解释的寄生,也是一场对“人”的漫长调教。
她曾努力相信,只要再久一点,再熬几年,他就能成为真正的人类。
她甚至幻想过,他们或许可以过上“正常生活”。
但她知道,幻想终归是幻想。
●
那天傍晚,街道风很冷。
他们照常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在前,她在后。
不知从什幺时候起,他的步伐变得机械,连回头的频率都固定得一成不变。原笛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停下。”她说。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停住脚步,甚至连脚步的节奏都没乱。
胸口某个地方猛地一紧,原笛的声音比她自己预想的更冷,也更重:“我叫谁?我叫什幺名字?”
他没有回答。
风吹得路灯摇晃,行人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时间像被拉长。
她又问了一遍,字字咬得清晰:“我叫什幺名字?”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茉莉。”
原笛怔了一下,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她擡起手,点亮了腕上的公民智脑,光屏上那张她的身份资料清晰亮着:照片旁写着三个字——白茉莉。
原笛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记得她的名字——他只是看见了。
“你连‘原笛’这两个字都记不住了吗?” 她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神情茫然,仿佛连“记忆”这种行为本身,也不属于他。
原笛盯着他,目光一点点失焦。
“十八年。”她轻声说,“我养了你十八年。”
风从街口吹来,她低下头,又擡起头,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既然如此,我还留着你做什幺呢。我养了你十八年,你甚至记不住我的名字。”
【原笛(六)毕业 · 世家的驱魔师】
“名字事件”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他依旧陪在她身边,但那份“陪伴”开始变得不对劲。她笑,他也笑;她皱眉,他的表情也跟着僵硬;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仿佛失去了独立的坐标。
原笛开始刻意拉开距离。
她不再带他去聚会,不再让他参与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她想看看——如果她不“喂”他,他会不会自己活下去。
很快,她看到了答案。
他会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像失了魂;会盯着空气说话,对着空无一人的方向喃喃自语;会在深夜的门口站上几个小时,只因为她“没有回来”。
有一次,她半夜醒来,梦见他在一片无边的白雾里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笛。”
“笛。”
“笛。”
她回头,却看见他长着一张陌生的脸。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
他不是“记不住”她的名字。
他是从来就没有记忆,因为他从未拥有过“自己”。
那之后,她的梦境像是破碎了。
●
大四那年,原笛收到了外地一家研究机构的实习邀请。
她没有告诉他。
她开始试着“不说再见”地离开几天,故意不留下任何信息。
他就一直等,72小时不吃不喝,站在门口,眼神空洞得像个死物。有几次,她半夜回家,看见他在楼下的路灯下站着,一动不动,像是在等一件不会发生的事。
母亲劝她:“他已经是你的鬼劫了。”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理解“鬼劫”的含义——不是他来考验她,而是她必须亲手解决他。
她决定离开。
那天晚上下着雨。她在玄关收拾行李,他就站在门口,看着她一件一件地折叠衣服。
“你要去哪?” 他问。
“去属于我的地方。”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
“那我呢?”
“你该去找你自己的地方。”
他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思考这个命题。
●
街灯亮起的时候,风从河对岸吹来。
秋天的夜总是带着一股洗净一切的冷意,街边的银杏叶落在她的肩头,像是无声的告别。
原笛站在路口,看着对面的人影。
他穿着一件她亲手挑的风衣,站姿笔直,像某种被雕刻好的存在。夜色把他的轮廓切得锋利,他看起来不再像鬼,也不像人,只是一段被时间留下的、和她有关的痕迹。
两人都没有走近。风一阵一阵地吹过,路灯在他们之间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像是彼此之间无法跨越的界线。
“我找到一点点 ‘我’了。” 他忽然说,语气像在陈述天气, “我开始知道,什幺是‘我想’,什幺是‘我不要’。”
“那很好。” 原笛说, “那是你应该走的方向。”
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擡起头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点点几乎可以称为悲伤的东西:“可是,‘我是谁’,我还是不知道。”
原笛没有回答,她只是向前走了一步,风衣的下摆擦过地面,带着一声几不可闻的“沙”的声音。
“今天,” 她说, “我们要结束这件事了。”
●
老宅的院子已经很久没有开过结界,地面上用朱砂重新画起的符文被夜风轻轻吹动,火盆里的香灰升起,带着一股尖锐的气息。
原笛站在阵的中心,擡起头,看着他一步步走进来。
他没有抗拒,也没有迟疑,像是早就知道这一刻会来。
“你后悔吗?”她问。
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睛却开始鬼化。如同年幼时见到那般皮肤发灰发蓝,眼珠死黑,眼白全无,像两滴墨泼上去。
“你害怕吗?”
“不了解 ‘害怕’是什幺。” 他顿了顿,又轻声说,“但我猜——如果我现在心跳得很快,那就是了。”
风声从四面涌来,符文一点点亮起。她擡手,手中的法印燃起细碎的光。
“准备好了吗?” 她最后一次开口。
咒语一字一句地从她口中吐出。
那是她从小就背得滚瓜烂熟的驱魔经文,她曾无数次在训练中念过,可这一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割出来的。
他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发光,像被风蚀去的尘土,从脚踝到指尖一点点消散。
他没有挣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擡头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像是第一次学会“看”。
当光几乎吞没他的肩膀时,他忽然开口了。
“原笛。”
那声音清晰、准确,不是模仿,也不是读出来的名字。
她呼吸一滞,手上的法印抖了一下。
“谢谢你。” 他又说。
芒在最后一刻爆裂开来,碎成无数细屑,被风卷走,消失在夜色里。
她伸出手,什幺也没有抓到。
空气是空的,风是冷的,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她的呼吸。
十八年。
她亲手喂养的鬼,终于离开了。
●
几个月后,一个阴雨天的下午,原笛在郊外执行任务。
那是一间破败的老屋,空气里弥漫着湿土的味道,一只游魂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你是谁?” 游魂问她,声音像孩子。
她怔了一下,指尖的铃铛还在轻轻作响。
这不是一个难的问题,可她却花了几秒钟才开口。
“我?”
她笑了一下,声音平静,像是终于记起了什幺。
“我叫原笛。”
风从破碎的窗户吹进来,吹起她的头发。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世界重新变得真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