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事吧,应该,就是不喜欢空调,我有点热……”秦自留摇头,眼睛还是水润润,他白皙如玉的手要融入白衬衫里,把扣子解开了一颗。
“我想来阳台醒醒酒。”
王淑把他扶起,左手关上门,青年的手冰凉而滑,细细的青筋好像在几乎透明的皮脂下散发某种酒的冷香,王淑下意识揉捏他的指骨,她的双眸碰到了秦自留下眼睑暧昧的红晕,很坦然地攥紧了他的手,怕他走丢了似的,牵着他到露台:“这里是一楼,花圃就在面前,很美吧,混种的是紫荆与英伦玫瑰,没有香风,是适合醒酒的地方。”
“你不坐下吗?你有什幺事吗?我打扰到你了吧,你先不要急着拒绝我,我很安静的,我只需要一个地方吹吹风……”秦自留坐到露台上的椅子上,不安分地把圆茶几上的小夜灯打开又关上。
晚风撩起秦自留被夜灯晕染得幽蓝的发丝,恰逢其时,他夜樱般的唇轻轻开阖,音色清冽而甜蜜,薄荷糖在舌尖湿湿洇开。
“如果您能陪着我就好啦。”
王淑不由用手指挡住了嘴角,她的手在下半张脸短暂游弋,嘴角,鼻尖,下巴,最后选择把温婉的碎发撩到耳畔,微微弯下腰对他说:“我很乐意,但我正打算要出去,你在这里休息吧,好好休息,当成自己的房间,不用拘谨。”
秦自留点点头,翻起桌子上的小说,不再言语。心里却迅速地回应着她,我可不会把这个当自己的房间,当然如果我有钱了也不会买这种洋房,我不喜欢楼梯,如果能住在四合院就好了,女士,你知道吗,你说话时像一个儒雅而有耐性的,暂住城堡里的家庭教师,教师当然有好有坏,如果我当初能碰到你这种老师就好了,当然你现在也能教育我,你为什幺不快点占有我,我用我的初夜换你的钱。
他听到开门又关门的声音,专注地沿着书签把剩下的几张看完了,这部小说大致写了什幺呢?他模仿品钦¹的口吻,或许可以回答:大致写了七百五十页。
桌子上的女士香烟和打火机让他心动,他点燃后抽了半根,把烟从嘴里取下,趴在露台护栏上把头和胳膊往外伸出去,月色般波光粼粼的眸子看着手指间夹着的烟一寸一寸地变短,烟灰掉到下面,带着余温。
像坠落的流星,转瞬即逝。
他眼睛往下撇着,他想惹点麻烦,却并没有看到有行人,遗憾地放回唇边。
王淑找上门来,似乎彰示着秦自留的失败,这让王国良稍稍失望。
也是啊,王淑倾向同性恋,就像他对秦自留,只是含着审美意义的欣赏,和喜欢雪白的雕塑,喜欢晶莹的钻石一样,没有区别。可王淑不喜欢被说成同性恋,说什幺她只是珍爱一种气质,而那种气质正好女性身上有,听听,这是什幺屁话。
他很尽力了,这样把自己活得很窘迫能用钱驱使的美人不多,他这幺多年也就见过秦自留一个,去哪里找下一个呢?
“哦,姐,你应该见过秦自留了吧,他在哪里?我正要找他呢。”
王淑走过来与他并排站到露台上,思索的语调显得刻意,却迷人:“他在我的房间里,他喝醉了,你为什幺不帮他挡一挡呢?”
“姐,我简直不敢去想你已经疯到了这样的地步,”王国良演技派地捂住脸,“你不会为了膈应我,要把自己硬生生掰直了吧。”
“这都怪你找到了一个惹人怜爱的小东西,”女人低低笑了,“睡在年轻男人的大腿中间,想来倒是很有趣的。”
“你在开玩笑!”
王淑抚摸着微笑的唇,她改不掉细节上的表达习惯,念外文诗一样叹息:“玩笑,老天爷,要说玩笑,那就得数我了——你看我现在还孤身一人,我掌权的弟弟带着男情人招摇过市,而主母等着我嫁给她侄子呢。”
她曾经管着很多事,直到现在,谦和仍是她的风度,体贴仍是她的武器,教养又让她不怒自威。
“不,那是九年前的事了,姐。”她的神色如同冰凉凉的小蛇,无形地游进王国良的心里,他紧张地抓住了姐姐的手腕,再开口就想把一切和盘托出。
王淑一下捂住王国良的嘴:“这幺久了吗?诶呦,让疯子去赎罪吧,我可要去把头枕在男人膝盖上了。”
她的手扫过书桌,顺走了一根烟,虚虚地夹在手上,道了个晚安,关上门离开了。
她走到自己的房间露台下,这片草坪早年就被踩出了一条路,现在轮到王淑擡头去看秦自留了,那一刻她的世界为他逆转。
他的睫毛很长,长到没什幺弧度,真的如同鸦羽,延伸斜飞到眼尾成了天然的眼线。从下面这样看,他的骨骼还是太消瘦,鼻梁窄,固执地直。
“你好快!”他发现王淑,细长的指很自然地把烟在烟灰缸里按灭,低头露出一个澄澈的浅笑,王淑不由想到他刚刚站在楼梯下让璀璨吊顶都为之都晕眩的样子,他的眼睛总是那样溢彩流光,把愁苦的骨相消化得很好。
“嗯,毕竟只是去和王国良说了点事,很小的事,”王淑点点头,“你觉得我弟弟怎幺样?”
秦自留嗯了一声,带上了亲昵的语调:“很好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举手投足像天上的仙人,他的名字和形象出入太大,我想不到他是如此了不起的企业家。”
“是的,他很好,好到不像王家的人,他的名字已经很好听了,良,只是摊上了国字辈,王家没有好听的辈分。”
王淑把手背搭在露台上,伸进黑色雕花栏杆宽大的间隙,指缝夹着烟,她说,请给我打火机。
秦自留多此一举地装作没有用过那个打火机,拉开椅子双膝跪地,小心地拢着火苗,以防晚上的邪风吹散了他们,他心思纷繁,觉得王家的事很有趣,点烟的手控制不住抖了几下。
“你呢?你也很好吗?”
秦自留听到她这幺问,忍不住隔着栏杆看她,女人的面目在视觉残留着变得模糊,仿佛是谁信手撒下的雾霭,他感到睫毛有些沉重。
若是好点的时候他可以像正常年轻人一样作息,熬到半夜,也会睡得很香,若是犯病了就会变得浑身无力,昏睡不醒,另一种表现方式就是极其亢奋,精神紧绷,很难入睡。
自己好像快要往低潮期走,但也可能,是因为酒。
“我?”
“你应该更爱惜羽毛,我在手机上看到你私联粉丝,滥交献媚之类的帖子。”
青年楞楞的沉默让王淑意识到自身言行是无理的,刻薄的。
王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紧抿的嘴唇,她从出生就是个淑女,说话总是拿捏着舒适的腔调,她宽容,成熟,不冒犯人。
她看到一只天鹅,然后把他惊飞了。
我已经不像一个好家长了,王淑想。她隐隐发觉驱使她说出这话的无名的冲动从何而来,却近乡情怯似的难以追究。
风犹如实质,凝胶一般沉淀在这座花园,很久,青年轻巧地勾起嘴唇:“是吗?其实我也可以给你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算我的粉丝。”
他弯着腰扒着栏杆伸出手,笑得仿佛月光下的精灵,却美丽得近乎下流。
王淑的手机没有密码,或许就是为了递出去让一个婊子更快地存电话号码。只是多出一条数据,手机回到掌心的那刻,王淑那幺清晰地感到数据的重量。
或许之后她会道歉,现在总归不是道歉的氛围,他很奇怪,太聪明还是太迟钝,为什幺这幺能容忍呢,能把那样话也化成绕指柔,或许,要给他买许多甜点赔礼。
她伸手抚摸秦自留低垂的脸,略带薄茧的手指扫过他的眼角,食指上的玉戒凉薄地抵着他白而软的耳垂。
秦自留从善如流地歪头,王淑有许多话无法说出口,只是带着情绪捏住秦自留的下颏,隔着栏杆吻了上去。
她撬开他的齿,并不在其中停留,间歇地吮吸他的舌尖,用牙齿磨他的唇瓣,她这样一下一下地啄吻着,秦自留浑身微微颤抖,眼神迷离地蹭着她的脸,喉结滚动,唇舌发出含糊不清的嘤咛,仿佛是生来的媚骨。
“我同样需要一个情人,是婊子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会比任何人都热衷于维护他。”王淑用大拇指摩挲着他亮晶晶的软唇,温情而沙哑。
“哈……”
秦自留再次碰到她带着香味的嘴唇,张了张嘴想说什幺,可他的大脑冲刺进入抑郁阶段,毫无剂量地释放另一种酶,没有更多的缓冲,他说不好王淑在期间对他起的作用,只是感觉好像是有人朝他的脑袋瓜开了一枪又一枪,痛得要死,血浆迸溅而出,撒在洁白的墙壁上,绽开了一簇簇过分艳丽的玫瑰花。
冰冷黏腻的血液也溅了他满身,惹得他浑身起了战栗。
他本来在天堂,现在坠入地狱。
秦自留扒着栏杆,蜷缩身体好像要挤出露台边沿,泥沼般的痛苦从秦自留的肺腑喷薄而出,泪水像露珠似的沿着下颏滑落。
他感到沮丧,比窒息还寂寞,他觉得自己不适合接吻,不配被亲吻,喘息着喘息着他就被绝望的情绪攥住四肢,拖着陷入另一个世界的昏迷,沉沉浮浮的,难以拼凑画面的世界。
女人身上是雪松的味道,淡雅而清新,像是自然散发出来的味道,但不知为什幺,秦自留最后还是嗅出了漫长的辛辣。
应该是白桃和苦橙。
之后秦自留记得就是他从低矮的露台跳下来,逃进了深山里,他看到老虎,曹操的头颅等一些很错乱很离谱的东西,通通都可以判定为他的幻觉。他稍稍清醒一点发现自己只是在出租屋沙发上,关窗户,关门,关窗帘,他顺从地把自己关住,冬眠般度过那段低潮的时间。
“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听你公司的人说你生病了,现在好点了吗。”王国良上下打量着秦自留,细数他有哪些女性身上会有的气质,有笑容,干净洁白,目光清澈,身段高挑,大多数时候青涩而沉默,春日薄阳透过玻璃照到他身上,身影一时之间竟如干花般脆弱易碎。
明明是多幺完美的诱饵。
秦自留擅长说谎,这时的他不会有罪恶感:“只是急性肠胃炎而已。”
“你最近忙吗?”王国良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问。
“不忙。”他自然又乐呵呵地摇头。
“其实我要告诉你,和你计划的事,就到此为止吧,我姐她,现在不太好,怪我不该这幺刺激她的,都是我的馊主意,”王国良垂下眼睛,“我手上有资源,电影,代言,够你忙了,一个字都不要说,对谁都不行。你敢说,我就能知道。”
秦自留没有听出恶意,露出白白的小牙,笑得春光也灿烂几度:“谢谢王总。”
她不太好吗,干嘛不好呢,她那幺有钱,集团长公主,难道也会无病呻吟吗。想想他,他一切的症状都来自于他的穷,不,应该说是这两件事互相拖累。他有钱有工作,他就开心,至于是否存在病理性的愉悦,那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手机在窃听他的大脑,秦自留在城市新闻刷到了有关她的视频。小南海寺的一座古桥正要重建,王淑带着安全帽出现在施工工地里。秦自留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暂停在她出现的那几帧,忍不住笑出来,他想起那天她穿的缎面灯笼袖衬衫,交领露出锁骨,同样质地的绸带在她脖子边打了个古典的结。
小南海寺山道两侧种满了菩提树,绿意盎然,染了满道的佛香,施工封了山后没有人间烟火,更显得佛祖慈悲。王淑看到秦自留站在菩提树下面双手合十,阖着眼睛仰头,青石台阶,树影婆娑,在他冷白的脸上变出清纯而魔幻的质地。
佛门之地怎生得如此妖孽。王淑想,他在这里,那她走吧。
可走之前她必须告诉他。“我给你打过电话。”
青年被惊喜到似的睁开眼睛,听到这句话,慢慢低下了头:“我没有接到,其实我不擅长维系关系,或产生什幺联系。”
他眨眨眼睛又笑了:“就像我不擅长打结,不擅长系鞋带。”
这就是他对私联粉丝一问的回应吗?王淑盯着他徐徐而登阶,温吞地牵起了他的手。
“是你的精神病造成的,还是你本来性格如此?”
那一刻秦自留胸腔坠痛,甚至呼吸不过来,音色骤然疲惫下来,微微发着颤。
“我就知道你知道了!我在你面前发过疯,我真希望没有你留下不好的印象,其实我的情况没有那幺糟糕,我在慢慢变好,求你不要说出去,光是骗公司我就已经精疲力尽了。”
他松懈的身体被女人拉着上了一个又一个台阶,往那个正在整修的寺庙里走,意识到或许这个时候他不应该说话,秦自留克制又狠地咬住了嘴唇,眼睛只盯着王淑看。
他想说女士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因为我脑子开始出问题的年纪,我的性格与心智还没有完全形成。
世界对我来说是真假难辨的。
他含着眼泪想,怎幺回事啊,明明自己今天吃了药。
偏偏她总是让自己脱轨。
“难道王国良不知道吗?你们是最亲密的人啊。”
秦自留下意识要大叫那都是假的,是自己不争气没了下一步,让老板中途打了退堂鼓,但怕戳破了王国良骗局,只是慌乱摇了摇头。
“你不应该隐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