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闻叙之同学,你暂时无法办理退学手续。”
教务主任推了推眼镜,语气公事公办,甚至没再多看她一眼。
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谁见到闻家大小姐不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话?
闻叙之漂亮的眉毛立刻拧了起来,那种被冒犯的感觉瞬间冲散了她脸上的异样表情。
她粉润的嘴唇微微张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那种娇纵中带着点蛮横的语气冲着主任开口:“你什幺意思?!我说我要退学!听不懂吗?我家现在……”
她顿了一下,似乎难以启齿那两个字,声音卡了一下才勉强接上,“……不需要再浪费钱在这里了!”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尖锐,甚至因为情绪激动而带上了轻微的破音。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试图维持住那份摇摇欲坠的优越感。胸口微微起伏,细腻的皮肤下能隐约看到颈间动脉急促的搏动。
教务主任终于擡起眼,目光里没有往日的讨好,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甚至……怜悯?
这眼神像针一样刺痛了闻叙之。
“是的,我知道闻家的情况。”主任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是,刚刚接到通知,有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好心人’已经为你支付了直到毕业的所有学费和相关费用。根据资助协议,你必须完成学业…所以,你不能退学。”
“什幺?”
闻叙之愣住了,一双猫眼瞪得圆圆的,满是难以置信。
好心人?
支付学费?
直到毕业?
谁……会在这种时候做这种“好事”?
她的人缘根本没那幺好,真心朋友也根本谈不上有,所以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什幺好心人!
Ta就是想看她出丑!
一种强烈的不安和愤怒瞬间攫住了她。
“是谁?谁给的钱?我不要!!我凭什幺要别人的钱!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教务主任嘴角极快地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等着看好戏的微妙表情。
“资助人的信息保密。闻同学,你现在可以回教室了……马上就要上课了。”
主任低下头开始处理其他文件,彻底下了逐客令。
回教室?
回那个遍布着她肆意妄为痕迹的地方?
回那个所有人都知道她闻家破产,从云端跌落泥潭的地方?
回那个……有无数被她得罪过、嘲笑过、欺负过的人,正虎视眈眈等着她的地方?
恐慌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纤细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裙摆,昂贵的面料被捏得皱成一团。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冰凉发麻,脸颊却反常地烧了起来,是一种羞耻和恐惧交织的热度。
“我不……”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想像过去一样,只要她说不,就没人能勉强她。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割开她最后的自傲。
家没有了,钱没有了,父亲不知所踪,母亲以泪洗面……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呼风唤雨的闻大小姐了。
那个“好心人”根本不是好心,是把她钉在耻辱柱上,让她无处可逃的枷锁!
“闻同学?”
主任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的催促。
闻叙之的身体剧烈地颤了一下。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前瞬间一片模糊。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用牙齿把那娇嫩唇瓣咬出血来,才能勉强抑制住那即将溢出的哽咽和哭泣。
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哭。
可是委屈和恐惧无处宣泄,化作生理反应折磨着她。
喉咙涩得发疼,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撞得她肋骨生疼。
胃部一阵阵抽搐着发紧,带来轻微的恶心感。
她甚至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几乎要站不稳。
最终,在那几乎让她窒息的崩溃中,她猛地转过身,僵硬地走出办公室。
走廊上有一些学生,纷纷朝她投去了目光。
好奇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冰冷的……
她甚至不敢擡头,只能死死盯着自己那双依旧漂亮的小羊皮鞋尖。
她能感觉到某些方向投来的视线格外炽热,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玩味。
他们都在看着她。
看着她这个失去了所有倚仗,却还必须留在这个狩猎场的……
可怜的猎物。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幺走到教室门口的。
……
闻叙之擡起手想要推开那扇门,指尖却在触及冰凉门把的瞬间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一滴滚烫的眼泪终于无法控制地砸落在地板上。
她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那滴泪砸在地上无声无息,对闻叙之来说却震耳欲聋。
她……竟然哭了?
她闻叙之怎幺会因为这种小事掉眼泪?
放在以前谁敢让她受这种委屈,她早就让家里律师发函,或者直接一个电话打给校长,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了。
可是现在……电话打给谁?
父亲已经失联。
母亲除了哭泣什幺都不会。
那些所谓的“朋友”……她甚至能想象出她们在背后如何兴奋地议论嘲笑她的落魄。
“哟,这不是我们闻大小姐吗?怎幺站在门口不进去?是门槛太高……您现在的身份迈不过去了?”
一个带着明显讥讽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声音刻意放大,生怕周围的人听不见。
闻叙之猛地回头。
是李家的千金。
上个礼拜她才在奢侈品店抢了对方看中的限量款手包,还“好心”地“提醒”她那个颜色衬得她皮肤黄。
生理性的厌恶和习惯性的傲慢瞬间压过了刚才的恐慌。
闻叙之迅速用手指揩掉眼角的湿意,下巴扬得更高。
“关你什幺事?好狗不挡道,让开。”
她的声音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点沙哑。
李家千家显然听出来了。
她抱着手臂上前一步打量着闻叙之,目光掠过她身上的高定裙子,嘴角勾起一个恶意的笑。
“啧啧,还穿着Chanel呢?听说…闻家连别墅都被银行查封了,这该不会是最后一件了吧?穿完了是不是就得拿去二手店寄卖啊?”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渐渐聚拢过来的几个学生听清。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闻叙之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被当众戳穿窘境的羞耻感像火焰一样烧遍全身,让她头皮发麻。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维持住没有失控。
“你胡说八道什幺!”
她厉声反驳,声音却抖得厉害,“我家的事轮不到你插嘴!…裙子……我多得是!”
“是吗?”
李家千金笑得更开心了。
“那希望闻大小姐能一直这幺‘多的是’下去哦……毕竟,以后可没人再巴巴地给你送新款了哦?”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沾了毒的针。
闻叙之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胃里翻涌得更厉害了。
她下意识地用手按住小腹,纤细的小腿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双穿着精致小羊皮鞋的脚像是踩在碎玻璃上,让她感觉几乎无法站立。
她很想大声骂回去,用最恶毒的话撕烂对方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就像她以前做的那样。
可是……骂了之后呢?
没有人会再忌惮她,没有人会再帮她。
她甚至可能因为“侮辱同学”而被记过、被处分。
巨大的落差感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所有逞强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急促而压抑的呼吸。
那双总是盛气凌人的猫眼此刻盈满了水光,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好想逃。
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去?
“上课铃响了,都没听见?”
是学生会主席,沈抒白。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校服西装,目光平静无波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闻叙之惨白的脸上。
闻叙之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曾经她当着不少人的面嘲笑过他的穿衣风格,说他是“农村来的”。
当时沈抒白什幺也没说。
现在,这双眼睛正看着她,没有任何情绪,却比李家千家的嘲讽更让她难堪。
“都回座位。”
沈抒白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李家千家撇撇嘴,似乎有些不甘心,但在沈抒白冷淡的注视下,还是哼了一声走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瞬间作鸟兽散。
走廊里只剩下闻叙之和沈抒白。
闻叙之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口。
她能闻到沈抒白身上传来的淡淡雪松香气,清冽又疏离,像一张网将她罩住,让她动弹不得。
沈抒白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从她微微凌乱的鬈发到她紧攥着裙摆的手,再到她微微颤抖的小腿。
“闻同学,”沈抒白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下次不要迟到。”
他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甚至没有提及刚才的冲突,也没有对她此刻的狼狈表现出任何兴趣,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然后便径直越过她推开了教室门。
这种彻底的无视,像一盆冰水从闻叙之的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情绪。
她不是闻大小姐了。
在沈抒白眼里,她什幺都不是。
这个认知比任何恶毒的话语都更具杀伤力。
她艰难地转过身,教室里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好奇、鄙夷、幸灾乐祸……
闻叙之低着头,长长的棕色卷发垂下来,遮住了她半张惨白小脸。
她几乎是挪动着双腿跟踉跄跄地走进教室,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能感觉到来自不同方向的注视。
靠窗的位置是那个沉默的转校生温璃,她眼神复杂,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很快又低下头,盯着桌上的书本,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这个转校生刚来时沉默寡言,闻叙之曾经有点“救世主”情怀,好玩似的接近过她,送过一些小东西,又在觉得无聊后随手抛弃,甚至跟别人一起嘲笑过她的不合群。
温璃……她是不是也在等着报复自己?
这个念头让闻叙之更加绝望。
而教室后排那个篮球队队长盛期,正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劣笑容。
闻叙之的心猛地一沉。
她曾经因为他的一个恶作剧而动用了家里的关系,把他送进了少管所待了半个月。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盛期对着她,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等、着、瞧。”
闻叙之猛地收回视线,几乎是扑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脸颊烫得惊人,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脏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能感觉到身后盛期那如同实质的目光,像毒蛇一样黏腻地缠绕着她。
她下意识地挺直背想维持最后一点尊严,可微微颤抖的蝴蝶骨却出卖了她的恐慌。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走廊闪过一个身影。
是时序。
那个曾经追求过她,却被她当众说过“你笑起来的样子真恶心”的男生。
他并没有进教室,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外,隔着玻璃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奇怪,不再是以前那种痴迷和热切,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注视,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怜惜和占有欲。
闻叙之猛地低下头,将滚烫的脸颊埋进臂弯里。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这个世界变得如此陌生而可怕。
纤细的肩膀无法抑制地轻轻抽动起来。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骄傲的闻大小姐终于被现实击垮,流下了绝望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