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衡推开椅子的声音在餐厅里划出一道不和谐的锯痕。
那一刻,时卿的笑容明显顿了一下,像被风骤然吹皱的湖面,轻轻颤了下。她还是坐得端正,只是眼睫垂了下来,小小的声音也不再说话。
餐桌上只剩碗筷轻轻碰撞的声响,以及他父亲略带责备的一句低声:“温衡,吃完再走。”
他没理,步子却更快了些,仿佛想逃离什幺。
不是讨厌她,他一边走,一边这幺告诉自己。
也许——他从来都不是那幺简单地「讨厌」。
这不是小孩间的吃醋,也不是争宠。
他不觉得自己在争,因为他本来就该是这个家的主人,不需要争。
只是他无法接受——这对母女走进他们的生活竟如此轻巧,像落尘,悄无声息地复上一切熟悉的角落,还柔软得让人无从指责。
最让他不安的,是他母亲留下的痕迹正在被替换——
那女人会煮父亲喜欢的汤,会坐在母亲的位置上笑着说晚安,会在他书桌上放水果,甚至会有一瞬间,用跟他记忆中母亲相似的语气说话。
那种重叠感让他心里发麻。
他不是没想过,是不是太过偏执,可每次想放松下来时,时卿那张过于精致的娃娃脸又让他退了回去。
她太安静、太懂事、太小心翼翼了——小到像根针,不声不响地扎进他原本僵硬的防线里,还不让人痛,只让人隐隐发热。
他站在楼梯转角,手还搭在栏杆上,听着楼下时卿轻轻又有礼地说话声重新响起,柔和、不出错,有些过分乖巧。他指节微微收紧——她这幺努力,仿佛是怕给这个家带来一丁点压力。
她让他想起某些时候的自己。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忽然有些愣神。
那晚,他睡得很沉,却做了个梦——梦里的家被人打翻重建,墙上挂着女人的画像,书柜里摆满了他从没读过的童话书,沙发上坐着笑着的时卿,穿着白色连衣裙,怀里抱着他小时候的玩偶熊。
她看起来那幺开心。
而他站在门口,像个外人。
时间久了,时卿却没有变得更讨人厌——这反而让温衡感到更不安。
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吵闹,不会黏着他,不会打扰大人。她总是自己玩自己的,有时画画,有时看书。偶尔她一擡头,还会朝他笑一下。
那种笑容太干净,像春末的风,柔和却带着距离,让人无从拒绝,也无法靠近。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把这场重组家庭想得那幺严重?
直到某天,他放学回家,刚走到玄关,就看见时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脚边摆着一本画得乱七八糟的童话书。
她没哭,可那画面比哭还让人难受。
“怎么了?”他不自觉问出口,语气比他想像的还要柔软。
时卿擡头看他,眼睛红红的,还努力笑了笑:“我把妈妈最喜欢的香水打翻了……她有点生气……”
温衡愣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两人安静地坐着,黄昏的光洒在她发丝上,柔软得像碎玻璃,又闪着一点点温暖的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也许只是受不了她那副安静委屈的模样。总之,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不是娃娃,”他低声说,“你可以哭的。”
时卿怔住了。然后眼泪就真的落下来,一滴一滴,像终于得了谁的允许。
那年,他十三岁,她八岁。
她第一次哭得那么理直气壮,而他,第一次对她感到一点点心软。
后来回想起来,他才知道自己那时不是讨厌她,
——他只是太怕失去原本的家,太怕那个位置被抢走。
可那个总是乖乖坐在角落、用力适应他的小女孩,从没想过抢走什么。
她只是努力想留下来而已。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明白:
他不是讨厌她,
——只是还不太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