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很足,巨大的椭圆形红木长桌映着顶灯冷白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肃静。

霍润清坐在主位右侧,新上任的副总裁,一袭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裙,衬得她肌肤胜雪。

她微微向后靠着高级皮质座椅,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光洁的桌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各部门主管正依次汇报工作,声音在过分宽敞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空洞。她的目光看似落在发言者身上,实则早已越过众人,精准地锁定了长桌另一端那个沉默的男人。

温瑞诚。

研发部总监。四十岁。

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眼前的项目报告,侧脸线条依旧利落分明,只是比五年前更添了几分被岁月和生活精心雕琢过的痕迹。浓密的眉微蹙着,眼睫垂下,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

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偶尔擡眼看向发言者时,那双曾经让她沉溺其中的眼睛,依旧深邃,却蒙上了一层难以化开的疲惫,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被重重担子压久了的倦怠。

他是她跨越重洋、费尽心思回到这里的全部目标。唯一的靶心。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遭投来的各种视线——敬畏的、审度的、好奇的,以及那些隐藏在不甚自然的咳嗽声和纸张翻动声下的、自以为隐秘的窃窃私语所形成的无声气流。它们仿佛有形般,在她和他之间流转。

她进入会议室前路过办公区大家在议论。

“那就是霍家的大小姐?真年轻,真漂亮……”

“空降副总裁,啧,有个好出身就是不一样。”

“听说之前一直在海外开拓市场?能力应该也不俗吧。”

“条件这幺好,怎幺好像……一直没结婚?”

然后,话题总会微妙地转向他。

“她刚才看温总的眼神……你们注意到了吗?”

“不是吧?温总不是已经二婚了?老婆好像又怀上了?”

“霍大小姐这是什幺眼光?温总人是帅有能力,可毕竟四十了,二婚带个女儿,刘丽英还带了个儿子,这眼看又要添一个……她图什幺?”

“谁说不是呢?年轻漂亮的豪门千金,非要盯着一个有家室的老男人,上赶着当后妈?脑子瓦特了。”

这些声音,她无须用耳朵去听,便能感知得一清二楚。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冷淡又略带讥讽的弧度。

他们不懂。

他们怎幺会懂?

她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流连在温瑞诚身上,从他梳理得一丝不苟、但鬓角已隐约可见几根银丝的头发,到那副为他增添了几分禁欲气息的金丝边眼镜,再到眼镜后挺拔的鼻梁,微微紧抿的薄唇,再到握着钢笔的、指节分明的手。

这个男人,从她情窦初开至今,整整占据了她至今人生中一半多生命的所有憧憬。

记忆像瞬间冲开闸门的洪水,汹涌地淹没了眼前的现代会议室。

那年夏天,蝉鸣聒噪得像是要耗尽整个生命的热量。十三岁的她,穿着清爽的棉布裙子,百无聊赖地晃动着小腿,坐在开着冷气的书房里,心里却烦躁得像有一把火在烧。她对枯燥的功课厌烦透顶,直到房门被轻轻敲响。

堂兄霍润西领着一个年轻人走进来。

“润清,这是温瑞诚,我部门的助理,高材生。以后由他来给你辅导功课。”

她擡起头,撞进一双温和清澈的眼睛里。那个年轻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戴着一副清爽的金丝边眼镜,身姿挺拔,像一棵沐浴在阳光下的白杨树。他朝她微微一笑,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得像夏日午后的微风:“你好,润清,我叫温瑞诚。”

那一刻,窗外刺眼的阳光仿佛都变得温柔起来。她所有的不耐烦瞬间蒸发,只剩下心跳如鼓擂。世界上怎幺会有这幺好看、这幺温柔的人?那副金丝边眼镜让他看起来既聪明又儒雅,让她移不开眼。

从此,每周两次的家教时间成了她最大的期待。他讲题时耐心细致,手指点着课本,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她偶尔走神,偷偷看他专注的侧脸,看他微动的喉结,看他因为思考而轻轻推一下眼镜框架的小动作。他身上总有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点书本的墨香,好闻得让她心慌意乱。

他夸她聪明,一点就通。她会因为这一句表扬开心整整一个星期。他会在她解出难题时,露出赞许的笑容,那笑容比阳光还灿烂,能直接照进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两年时光,少女所有隐秘的心事和懵懂的情愫,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紧紧缠绕在这个名叫温瑞诚的年轻男人身上,再也无法剥离。就连他偶尔取下眼镜擦拭时微微眯起的眼睛,都成了她记忆中无比珍贵的画面。

他曾是她枯燥学业里唯一的光,后来成了她漫长青春里求而不得的梦。

会议主持人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猛地拉回。

“下面请研发部温总汇报新季度项目规划。”

温瑞诚应声擡起头,调整了一下面前的麦克风,手指无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他的声音透过音响设备传出来,低沉平稳,带着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磁性,有条不紊地介绍着技术参数和市场前景。

霍润清收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身体微微前倾,摆出倾听的姿态,目光却依旧带着灼人的温度,落在他开合的双唇上,以及那副如今更显成熟稳重的金丝边眼镜上。

他似乎感受到了这过于直接的目光,语速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地朝她的方向快速扫过,镜片后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闪烁,又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移开,重新聚焦回手中的文件上。只是那握着文件边缘的指尖,似乎微微收紧了些。

霍润清将他这细微的躲闪尽收眼底,心中那股压抑了五年的、混合着不甘、怨恨和极度渴望的复杂情绪,再次翻涌上来。

是啊,别人眼里,他温瑞诚处在第二段婚姻中,有一个女儿,现任妻子带着一个儿子,且又怀有身孕。是一个四十岁、负担重重、前景可见的中年男人。

可在她霍润清眼里,他只是温瑞诚。

是那个二十三岁、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白衬衫、会温柔对她笑的温瑞诚。

是那个让她十三岁就一见钟情、非他不可的温瑞诚。

是那个她耗费了整整十七年去爱、去追逐、去痛苦、却始终无法放手的温瑞诚。

这世上男人千千万,可谁都没他帅。

而他们那些庸俗的议论和可怜的算计,她又怎幺会放在心上?

她只知道,她只要他。

只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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