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若落荒而逃。
厚重的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合上,她一路跑到楼梯口,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唇上残余的温热让她窘迫不安。那是她的初吻,是第一次说出喜欢后,立刻被回应的初吻。
而那个回应的人是——不久前还亲口要她离远一点的江复生。
耳根滚烫。
“怎幺这样。”
唇瓣上停留着最熟悉的气息,令她无法忽视。指尖掠过,连那点隐约的雪松味都让她手心发颤,上面还残留着两人接吻留下的液体,暧昧而晶莹。
教室。
粉笔的味道混着空气里淡淡的墨水香气,窗外树影在课桌上映出斑驳的光。老师背对着他们写板书,黑板上“嗤嗤”作响。
“又得多跑一趟。”
耳边,数学课代表压声抱怨。他抱着两摞作业本,眉头紧锁,“每次都得替他交。”
贤若擡眼。
一米八三的少年肩背挺拔,额前几缕碎发遮住眼睛,只是不同于往日的死寂冷淡,此刻的他眉眼间像残留着什幺——未散尽的情绪,像风里压着火。
那一瞬,贤若几乎能感觉到江复生目光的停留,细若无形,却牢牢牵在她身上。
直到他走向最后一排,书包丢在桌角,椅脚划地的声响刺耳。
反常的是江复生没有立刻趴下睡觉,而是懒散地仰着身子,指尖在桌面摩挲,仿佛有无法安放的心事。
整个教室的气氛也被压了一层,连原本叽叽喳喳的小声议论也短暂停顿。
几分钟前他们还在亲吻,此刻江复生又回到了那副样子。
贤若垂眼,心口微微一紧。
堕落。
这个词放在江复生身上,实在过于刺眼。
他本该不是这样的。从前的江复生,考卷上字迹潦草,解题步骤寥寥,却总能稳在年级前列。老师们半是惋惜半是欣赏,说只要他肯花心思,甚至能和陈贤若并肩。
可这个学期开始,他一次又一次地卷进冲突,目光冷硬到极端,拳头也是真的落在别人身上。
那声音沉闷、直击骨肉,比笔尖在纸上划出的声响还要真实。
那一次江复生被叫去办公室,老师联系家长,半天的时间过去,电话响了又断,始终没有人出现。
一个普通的黄昏而已。
夕阳的光在走廊里被风切碎,同学们三三两两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饭盒,嘻笑声不断。只有他独自靠在栏杆边。半边脸隐在暮色里,唇角带着未干的血色,安静得仿佛雕塑。
风吹起他的发丝,衣角凌乱,影子被拖得很长。
那一刹那的贤若隔着走廊望见他,胸口仿佛被什幺钝器敲了一下——
江复生的人生,贤若都想参与。
“鬼啊,他在看什幺?”
回忆被打断,贤若听见后座嘀咕:“我怎幺感觉江复生在看我?”
“你惹他了?”
“没啊,我这学期就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贤若放下笔,指尖却止不住微微收紧。
她比谁都清楚,那双眼静静钉在自己背上,冷而专注,像是要穿透表层的伪装,把她整个人都看进去。
而在这样的注视里,贤若生出一丝无法言说的雀跃。
所有人都被排除在外,他只在看她。
下课铃声响起,嘈杂瞬间涌进来。
“走走走,快去抢球场!”
“别磨蹭了,打迟了只能跑圈!”
同学们兴奋地把书本往桌上一甩,教室里霎时沸腾。高二紧张的课业下,体育课是他们难得的透气时刻。男生们成群结队冲向操场,女生们抱着水杯三三两两走出门,笑声淹没在楼道里。
转眼,教室空了大半。
而贤若却告别了同行的朋友,走到最后一排。
对那位整节课都在注视她的人说;“出来。”
话音刚落,视线齐刷刷投来。
被点名的人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冷脸回应。
江复生将书桌上的笔一推,发出一声清脆的“啪”,随手拉开椅子,十分懒散:“嗯。”
随后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他动作极轻地把书桌上的东西收进抽屉,长腿一迈,竟真的跟着贤若站起。
他没问,也没回头,只静静跟在她身后。
周围的同学愣住了。
议论瞬间在两人背后蒸腾:“谁敢跟上去看看?”
一时间,几双眼睛在教室里交汇,最终落在靠窗的一位八卦高手身上。
赵力成做出“OK”的手势,立即往门口挪去。
走廊里,人群鱼贯而出,都是去上体育课的同学。
赵力成远远望见陈贤若走在前头,步子利落,肩背挺直,丝毫不带犹豫。江复生就跟在她身后,兜帽半垂,双手插兜,像是与整个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偏偏顺着她的方向走。
像只阴沉的影子,安安静静地笼在她背后。
两人从楼梯口下去,消失在人群。
“……真的假的啊,他们俩怎幺走一块儿了?”
“这学期不是闹掰了吗?突然又——”
“这疯狗老实了?”有人忍不住接了一句。话一出口,几人立刻瞪大眼,心虚地四处张望,生怕“疯狗”本人突然折回来。
可直到体育老师吹哨,点名的声音响彻操场,陈贤若和江复生也没再出现。
没人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
器材室的外墙旧旧的,刷过几次漆,却依旧盖不住学生们留下的涂鸦。重叠的名字、涂抹的心形、潦草的标语乱七八糟地贴在那面墙上,像是青春不安的宣泄。
这里连着操场,隔着一片小树林。树叶遮住了大半光线,风吹过时,枝叶沙沙作响,外头的口哨声和喊声变得模糊。
贤若停下脚步,转过身。
“江复生,”她开口,声音不疾不徐,“你是不是……真的会变回以前的样子?”
空气短暂凝固。
江复生没立刻答话,只偏过头,目光扫过墙角的杂草。
良久,他看着贤若漂亮的嘴唇,慢慢开口:“接吻。”
声音很轻又冷硬,内容暧昧又直接,用最生硬的方式表达着最刺耳的渴望。
“每天都要。我就跟以前一样。”
贤若盯着他,她忍了,不与他顶嘴,反而咬牙逼近一步。
“你说的‘一样’,是好好上课,不迟到不早退,也不打架——是这个意思吗?”
女孩站在阴影与光交错的地方,眉眼生得极好,唇瓣因用力抿直而微微发红。那股漂亮并非温柔,而是倔强——像她妈妈一样,带着锋利的棱角。
此刻她直直望着他,没有退缩也没有玩笑,这眼神太认真,把他逼到无路可退。
江复生呼吸一窒。
他想移开视线,却被这份认真死死钉住,胸腔里的躁意像被火星点燃,滚烫而无法压下。
喉结的肌肉拉扯,他没立刻答。心口却像被人狠狠揪住。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什幺。
生父突然出现,不是因为想起自己这个儿子,只是他名义上的哥哥重病,此时的路家需要一个健康的躯体顶上。
那一刻他彻底明白,路建成来找他不是因为抛弃的愧疚。
压抑、愤怒、孤独……所有情绪堆积在心底。可现在,陈贤若站在他面前,问他是不是能好好上课、不打架,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关切。
他没去看她,睫毛垂下,眼神阴影里闪过一瞬的动荡,随后被压了下去。
片刻后,江复生把脸别开,闷声回答:“……对。”
话音刚落,他听见女孩轻轻的笑声——
“那如果不止接吻,你是不是会比以前做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