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大的还是小的

陈贤若按门铃数次无果后,从书包夹层里掏出了钥匙,对准锁芯快要插进去时,门突然开了。

“吱呀——”

生锈的铁门开启,映入眼帘的是江复生面无表情的脸。

“有事。”

一梯两户的老旧小区依旧留着十几年前的声控灯,随着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闪烁。江复生左臂靠着门框,另只手握着门把,见陈贤若迟迟不语,右手正欲往回收。

“江复生!”

狭小的楼道似是装不下这声怒气,在头顶晃悠的灯光反而稳定起来。陈贤若舔了舔嘴唇,刚刚喊他的时候下意识去阻止他关门的右手,现在她的手心正覆在江复生手背上,而他没有反应。

好冷的手。她心想,然后慢慢将手缩回去。如果是别人呢?江复生也会任由其他人摸他的手吗?陈贤若皱着眉,漂亮的脸擡起,“你为什幺不回我消息?”

她的影子被他的完全覆盖。江复生望着包裹着她影子的那团黑影,慢慢开口,“不回又怎样。”

他的语调实在恶劣,那张好皮囊露出一副“管太宽”的表情,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睨着陈贤若。她就这样站在他面前,水灵灵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像是即将落泪;粉红的嘴唇紧闭,她在忍耐;而真正暴露她情绪的是她下一秒的动作——

“你是死人吗江复生?”

踮起脚尖,紧紧攥着他领口的陈贤若。

江复生被她拉得不得不垂下头。

灯在此刻灭了,但两个人谁都没有动。昏暗的光线透过楼道的窗透进来,彼此的呼吸声那幺近,近到谁动一下就会吻上。恍惚间江复生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随后而来的是逐渐湿润的距离,有一滴泪落在水泥地上,像是谁的尊严落地。

江复生的眼里闪过一丝情绪,昏色却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分割成一暗一明,暗暗的眼睛看着陈贤若,形容不出是什幺表情。楼道没有风,他此刻也如同雕塑沉默,带给她隐隐的压抑感。

像是什幺快要破土而出,他无法继续按捺的痛苦。

“这个学期你就没主动和我说过话,”陈贤若委委屈屈,“为什幺,有什幺事不能跟我说。”

最好是多好,好到她有他家的钥匙。陈贤若毫不怀疑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他们从小到大都是同个幼儿园,同个小学中学,不出意外的话还会是同个大学。她坚定地认为江复生也是如此想。

事实却是,江复生的慢慢远离,慢慢沉默,慢慢变得不一样。他开始迟到早退,开始不理她,开始与人起争执,哪怕自己也会受伤——

一如现在,他冷声喝她,“陈贤若,松手。”

“江复生,如果今天你还是这样,我以后都不会来找你了。”

空气中传来陈贤若低低的声音,而她以为他会沉默片刻,至少思考一会儿。下一秒面前袭来好闻的雪松味,这将是一个破冰的拥抱——陈贤若等待着,手指传来另一个人的温度,她正要回握,听见他说,“嗯,以后都别来。”

指尖共享的温度转瞬即逝,他从她手里扣走了钥匙。

“见到我,就把我当陌生人。”江复生缓缓捏着她攥着自己衣领的拳头,钥匙的金属触感冰冷而生硬。

从江复生那儿出来后,陈贤若都没有缓过来。

什幺叫不想见她?说的跟她上赶着见他一样。陈贤若愤愤地踢开挡路的石子,发誓再也不会理江复生一次。

小区铁门外的宝马打着双闪,催促着她离开。

“若若,陈总问您晚上去不去和她吃饭,我听着那样子是个饭局。”司机从后视镜观察着她的反应,“她还说如果不想去也没关系。”

“去,我干嘛不去。”陈贤若一口气回了两句,“什幺时候?”

“七点半。”

“都有谁?”

“也不是谈生意的局,陈总说是几个朋友,您不用约束。”

那就是要约束的意思,名字都不告诉她。陈贤若懒懒地软在后座,心里还想着江复生的事,耳朵里却传来陈美兰的声音,是司机打开了免提,“贤若,妈妈的几个朋友都带着小孩,你也跟着一起来。”

“知道了。”陈贤若起身摁灭手机,轻轻地回应。

陈美兰将见面地点安排到了和平饭店,车辆缓缓驶入前花园,一位身形挺拔、盘发的女人站在大厅门口,她身着丝绸珍珠扣长裙,腰间的衣料用一根细带揽住,身段优雅,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淡淡的温柔,而她转身看过来的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陈贤若袭承了陈美兰的美貌,不少陈美兰的朋友都说她是小版陈总,除却脸上不同位置的痣,其他地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妈妈,他们还没来?”贤若回趟家化了淡妆,卷了发尾,脚踩着低跟鞋,此刻正张望着,“我去那边坐坐。”

话落两人将目光放在旁边的沙发上,陈美兰皱着眉训她,“我们是东家,不准没大没小的。”

于是她面色不改地回到她身边,“是,妈妈。”

“刚刚干什幺去了?”

“去见江复生了。”

陈美兰停顿片刻。“那孩子还不理你?”

“不止不理我,”贤若将尾音拖长,一副苦恼样,“还把我钥匙收走了。”

年长的女人轻笑一声,被贤若听得真真切切。她擡起手轻抚贤若的发,“今天来聚会有个叔叔,跟那小孩有一点关系。”

“什幺?”惊讶之间,贤若的眉头在一瞬皱起来,“江复生的亲人?”

在她与江复生共同长大的岁月里,她鲜少见他的家人。还住在老小区的时候,作为邻居常常听见江家吵架的声音。陈美兰心善,等那对夫妇出门上班时给他们小孩送了几回吃的,一来二去陈贤若也和江复生熟络起来,再到后来,江复生过新年都是在她家过的。

之后陈美兰又赚到了钱,贤若搬走的时候抱着江复生号啕大哭的场景犹新。那场面太不体面,贤若驱散回忆,对陈美兰说,“他爸妈发横财了?”

“不是你知道的那对夫妻,”陈美兰仰了仰脖子,“但是贤若,你要知道——”

“他如果依旧对你无动于衷,那便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

来客共两家,饭桌上除却陈家,共五人。

跟客人打完招呼后,贤若却看不出能和江复生有联系的人,陈美兰还在和他们寒暄,她静静坐在位子上,目光落在对面的夫妻身上。

听陈美兰的称呼,中年男人叫路建成,旁边是他的妻子秦离。是他吗?和江复生有关系的叔叔。贤若收回目光,抿了口茶水,再看向另一边正在和陈美兰聊天的三口之家,心里有了答案。

“小贤若成绩怎幺样啊?我告诉你,你妈妈高中那会儿,一直都是年级前三,要强得很!”

“她啊,也还好吧。”陈美兰谦虚地看向贤若,“期中考成绩还没出来,别把小孩问紧张了。”

“成绩也不是衡量小孩的唯一标准,”出声的女人朝贤若笑,“考差也没关系。”

什幺时候说她成绩差了?贤若微微挑眉,陈美兰谦虚几句还真给对面装上了。她大方回应着朝她投来的几道视线,将茶杯稳稳放下,“谢谢阿姨关心,我还没跟妈妈说,本来是留着给她惊喜的,但话都说到这我也不好瞒了。这次考了年级第七,还是稳在前十的。”

这话说得诚诚恳恳,配合那张表情真挚的脸,像真是为了回话而说出的肺腑之言。对面那位的笑也淡了些,端起酒杯掩了掩神色,似乎被这“年级第七”呛了一下。随后便是烂俗的话术——恭喜着陈美兰有这幺优秀的女儿,同时又有几道过来碰杯的酒,这老生常谈的话题才过了去。

“我儿子成绩要有小贤若那幺好,我也就不操心了。”

一直端坐着的路建成突然开口,空气一下子静了片刻,很快又熟络起来。

“不把你儿子带过来,几个小孩一起玩多好。”陈美兰朝贤若使了眼色,后者终于打起精神重新拿起筷子。

“大的来不了,小的不听话,带过来丢脸。”

什幺大的小的?江复生是大的还是小的?贤若一头雾水,心想这也不是记忆里江复生父亲的模样。

“老路,你不是就一个吗,离姐又生了个小的?”

话落,正在安静夹菜的秦离仿佛被点了名似的停了一下,放下筷子缓缓说道,“不是我生的。”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几个同辈人似是想起了什幺,心照不宣地捻起别的话题聊。酒酣耳热之间,贤若却兴致缺缺,脑子如同乱麻。有什幺呼之欲出的东西快要破土,而她只差将它们串起来——

江复生的父亲是路建成,秦离是他的继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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