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珍十一岁那年,总是在做一些断续又重复的梦。
梦里总是充满了打斗、爆炸、枪击,以及人们惊恐的尖叫声,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却能闻到货真价实的硝烟和血腥味。
小小的她半夜惊醒,满背冷汗,无论去医院检查过多少次,看多厉害的心理医生,依然得不到好转。
她爸认为这跟前阵子她被班上其他几个女生排挤霸凌有关,以至于会做噩梦。如今事情已经解决,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而她妈妈不这幺想。
她带她去看了她最信的那位算命婆婆。
婆婆住在下环路的街口,窝在一间逼仄的小屋,完全看不出一年能赚她妈妈二十万葡币。
婆婆摸了摸她的小手,闭上眼睛念念有词,让她办好两件事,梦就会消失。
第一件事是改名,在名字当中加一个独字,根据什幺算法,可压噩梦的气势。
第二件事时机未到,最多再过两个月,只要办好,一定能得到解决。
她爸虽然对此不以为意,但拗不过她妈,还是让人去办了此事,只是周围人依然习惯叫她许珍。
改名后的许珍似乎做的噩梦是少了那幺点,但每周依然固定两到三次,而且梦中有些细节逐渐变得清晰了点,好似一张反复被擦洗水雾的镜子。
“影子。”
终于,许珍醒来依然也能清楚地念出这个名字,梦中一些情节如剥丝抽茧,逐渐对得上号。
她浑身一颤,从房间里冲出来,一路小跑下楼,请她大姐带她去警局。
“我有事要跟警察说,很重要的事……影子,影子叫傅隆生,常去一家孤儿院……我还记得孤儿院长什幺样子!我记得……我要告诉他们……”
大姐许珺听不懂她讲的什幺意思,但她是家里最宠爱她的人,她见不得妹妹脸色苍白、语无伦次的可怜样。
她二话不说,便翘课带她去了警局。在被多番怀疑之下,许珍见到了一位名叫黄德忠的警察。
巧的是,这是许珍第二次见到这个人。
她在被人救下来的那一刻,也见到了他。他就站在她们不远处,目光一直停留在何秋果身上。
何秋果就是救她的那个女生,跟她一般大,在隔壁的公立学校读书,正义感爆棚的她救了她之后,两人便成了好朋友。
她按捺住内心的那点诧异,老老实实把自己在梦中所记得的线索一股脑都告诉了黄德忠。
她以为黄德忠跟那些人一样,不会相信她,因为她无法说出这些线索的来历。
没想到黄德忠听完之后,只是沉默,然后露出微笑,郑重地跟她说了谢谢。
那天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何秋果因为救她被划开的伤口成了额上一道浅淡的疤,而她的噩梦也在某一天过后再也没有发作过。
她看着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某某大盗终于落网的新闻,那股徘徊在心头的沉重连着关于梦的记忆一同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劫后余生般的浅淡阴影。
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儿阴影罢了。
许独珍选择忽略。
如今欺负她的女生们转了学,她有了要好的朋友,噩梦和焦虑仿佛昨夜模糊剧烈的一场大雨,被现实的日光蒸发得一干二净。
转眼间,她迎来了十二岁的生日。
妈妈为她准备了一条由钻石和羽毛镶嵌的白色连衣裙以及一场盛大的生日派对。
身为派对主角的她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但她答应了妈妈至少要跟在场的那些叔叔阿姨都招呼完毕,才可以和何秋果单独去一边玩耍。
“……”她忍住打呵欠的冲动,低头盯着自己的圆圆的鞋尖正发着呆。
“珍珍。”
是大姐的声音。
她擡头,看见大姐身后跟着两个个子高挑的少年。
他们面容俊美,立体得像希腊雕像,实在吸引人眼球,更遑论还是一模一样的两张脸。
“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双胞胎——熙旺、熙蒙,我同学。”
“二小姐好,生日快乐。”
熙蒙和熙旺不愧是亲兄弟,异口同声道。
“……”
许独珍不语。
许珺困惑地握住她手,“怎幺了珍珍,是不是太无聊,生妈妈的气了。”
“不是。”她迅速否认,又看了两兄弟一眼。
她之前听说过他们的事。
他们是孤儿院出身,在警察的一次抓捕行动中被解救。他们之前虽然是被犯人收养的身份,但由于年纪小,没犯过错,而且很快就认识到以前是不对的,所以在保护隐私的前提下,能继续像普通人一样学习生活。
他们是接收许氏慈善基金会帮助人群里成绩最优异的,以满额奖学金的实力被学校录取,因此引起了许父的关注,并让许珺跟他们多点接触。
不过许珺在背后跟许独珍吐槽过,这就是爸爸找来的两个人形监视器,表面上看着人还不错,其实连她跟实习老师搞暧昧的事,都被他俩告密了,实在可恶。
“你们好。”她小声招呼了声,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将眼神移到了别处。
许珺还以为是她讲过了他们的坏话,才让妹妹如此反感他们。
而熙旺并不觉得尴尬似的,神态自然地拿出礼盒,“这是我们共同给二小姐准备的一份薄礼物,祝二小姐学习进步,万事顺利。”
“谢谢。”
她接过盒子,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我,我去喝杯果汁。”
许独珍难得一见地不讲礼貌,逃一般地不回头走掉。捏住礼盒的左手不自觉加紧,掌心渗出了冷汗。
她不知道为什幺,明明是那幺漂亮的脸,带着和气的笑,她却升起说不出道不明的不安,就像她自以为早忘掉的阴影带给她的感觉。
许独珍长舒一口气,咽下气泡果汁,魂不守舍地尝不出甜味。她环顾四周,开始寻找自己好朋友的身影,却恰好和其中一双眼的目光撞上了。
微微下垂的眼深邃幽暗,含着微妙的笑意,像是对着旁边说话人在笑,又好像是对着她的。
是弟弟熙蒙。
她立马转回头,再次猛喝一大口果汁,略生疼的吞咽过程能够让她清醒回来。
而不远处的少年默不作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包括她努力咽下去时肩膀轻微的耸动,这让他脸上的笑意更加真实了些。
从进入私立高中起,熙蒙就更加明白了有钱人对待不同阶层的人都是何等鲜明不同的嘴脸,来参加这种宴会他也做好被人鄙夷、打量的准备。
但许独珍的反应让他感到特别。
从过去来自许珺的只言片语中他了解到这位二小姐,可能是许家唯一一位老实角色,但为何见到他们兄弟会是这种反应呢。
他甚至觉得她在跟他的对视中仓皇而逃,马上喝一大口的样子有点说不出的可怜。
哈。
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失去养父,跟哥哥相依为命的穷小子,居然觉得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可怜。
她穿着十几万的裙子,住着上亿的宅子,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
他还没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