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

建康城的柳绵细雨下了半月,到今日总算停了。

可天气仍没有放晴的意愿,寥阔的长空还蒙着一层拭不去的灰。

贞人为公主出降选定的吉期也在今天,是最近的一个还算干爽的天。

清晨时分,台城就开始躁动起来。

宫人们从库房中拿出竹篾、柴草捆扎而成的长棒,从马苑中牵出毛色鲜亮、神骏健壮的马匹,从车府中推出装运珍品的车辆。

他们也没忘了装点自己,干活前就换上了皇帝赏赐的朱红色衣裳,一起行动时,远远望去好像一团又一团的红雾。

南阳公主所居的徽音殿从半月前就开始陆续运进出降的嫁妆,到现在已将正殿庭院堆得满满当当。

皇帝好似要将内帑的奇珍异宝都掏空了,流水般添进公主的嫁妆,这情形让人看得咋舌。

不过一想到公主夫家的身份,也就不奇怪了。

南阳公主要嫁的,是当朝辅政、大司马大将军、义昌郡公骆经之子,骆曜。

昔年三家之乱,若非大司马率靖北军旧部平叛,雍室焉能延续至今?

击败伪帝后,鉴于愍帝已被逆臣迫害至死,大司马便迎愍帝之弟,出镇在外的琅琊王虞光为新帝,改元承平。

之后,大司马陆续平定荆扬、巴蜀等地,又改元宪明,施行土断,改弦更张,严修法纪,清扫了一大批醉生梦死的世家族人,使寒人得以出头,朝纲焕然一新。

皇帝垂拱而治,感念大司马如此盛功,数年来陆续加封,如今更是要将膝下最为钟爱的南阳公主嫁给大司马独子,与之结为儿女亲家。

君臣和睦,已经走远的盛世似乎要回来了。

呵,这样的想法,怕是建康城里最懵懂的稚童都不会有。

作为信物嫁入骆府的南阳公主虞媖,就更明白这桩婚事背后的考量。

无非是,把她当作一颗钉子,打进去。

若宗庙隳颓无可避免,也可尽量保全虞氏。

何况,现今也还未到万分危急的时刻。

骆经功劳虽盛,可之前的王谢桓三家,谁家没出过独断朝纲的超凡人物?

逆贼虽僭称帝号,但最终还是被诛灭了,虞氏复辟,天下反正,旧例犹在眼前。

骆经侍奉皇帝算不上十分谦抑恭谨,但比先前跋扈的那几位已经好了太多。

若能以恩宠蒙蔽他和他的亲族,打消这些人时不时冒出的北伐野心,让他们甘于偏安南方,那幺雍室就能一直安稳下去。

世家这个大染缸,一旦掉进去,再硬的铜筋铁骨也能泡软了。

舒服地待在南朝的温柔乡,做伊尹霍光般的人物不好幺?

为何非要一次次地北伐,和蛮夷打仗,去收复那些注定会在将来再次失去的土地?

南朝孱弱,无论是火候未到的篡位战争,还是北伐取胜的滔天功劳,都不愿再经历一次了。

皇帝在以她虞媖的婚姻拉拢、甚至乞求骆经。

也是为了试探骆经,引诱他堕入腐化的陷阱之中。

想要以之前的平乱、扶立、定策之功,作为骆氏变成世家首位的基石吗?

虞媖的思绪很是烦乱,她坐在镜前,任由侍女们将自己一点点装扮成新娘子。

父皇说的那些话,语气义正词严,好似他真是个仁厚爱民的天子。

可他真的是吗?说到底,他如今一切只为虞氏帝位考虑。

虞氏无心也无力进取,他的眼界也就跟着狭隘起来。

那些北人们的心声,他听不见。

“娇儿。”皇帝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

这声音不大,落在虞媖耳边却如惊雷一般。

她知道,父皇今日一定会亲自来这儿。要说的话,他无非也就是她想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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