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楚鸢醒来后,李观音已不在殿内。但接下来的日子,李观音待她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悄然融入了些许难以言喻的补偿意味。
楚鸢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变化。她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扮演着那个温顺的宠妃。她不再执着于计较皇帝为何来得少了,因为她的心思,早已转向了那个更隐秘、也更惊心动魄的计划。
一个属于她的孩子。
她知道李观音的秘密,那个足以诛灭九族的惊天隐秘。她清楚,这个秘密绝不能轻易捅破。它是一把双刃剑,能伤人,亦能自毁。她需要一个完美的时机,一个能将这秘密的价值发挥到极致、又能确保自身安全的契机。
她像一只蛰伏的蜘蛛,在精心编织的网中,安静地等待着。
而那个时机,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
那日午后,春光正好。楚鸢带着贴身宫女在御花园一处僻静水榭旁赏鱼。池水清澈,锦鲤悠游,她正倚着栏杆投喂鱼食,身后却传来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
她回眸,心头猛地一沉,是三皇子。
他一身金纹窄袍,面带暧昧笑意,屏退了左右,径直朝她走来,眼神赤裸裸地在她身上逡巡。
“楚嫔好雅兴。”他声音带着轻佻,“独自在此赏景,岂不寂寞?不如让本王……陪陪你?”
楚鸢强压心头厌恶,后退一步,声音冷冽:“三殿下请自重。本宫要回宫了。”
“回宫?”三皇子嗤笑一声,竟伸手拦住她去路,“回那空荡荡的昭阳宫做什幺?父皇如今的心思,可不在你身上了。”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令人作呕的亲昵,“楚嫔如此年轻貌美,独守空闺,不如跟了本王,保你将来荣华富贵,生个一儿半女,不比守着个老头子强?”
楚鸢脸色煞白,指尖掐进掌心:“三殿下慎言!本宫是陛下嫔妃,岂容你如此亵渎?再敢胡言,本宫定要禀明陛下!”
“禀明陛下?”三皇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狞笑着逼近,“你去说啊!告诉父皇,他儿子想睡他的宠妃。你看他是信你这个失了宠的妃子,还是信我这个亲生儿子?就算他一时信了,厌弃了本王,可你呢?”
他目光如毒钩,死死钉住她,“一个被皇子觊觎、甚至可能玷污过的女人,在父皇心里,还会是那朵干干净净的解语花吗?只怕他觉得你已是一块沾了污秽的抹布,看一眼都嫌脏。到时候,你觉得你在这深宫里……还能有什幺好下场?”
三皇子满意地看着她煞白的脸,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便扬长而去。
楚鸢僵立在原地,春日的暖阳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那刺骨的寒意。
当夜,昭阳宫便传出楚嫔高烧不退、呓语不断的消息。
李观音踏入寝殿时,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烛火昏暗,楚鸢缩在层层锦被中,面色潮红,往日艳光四射的容颜此刻只剩脆弱的苍白。她闭着眼,细密的汗珠濡湿了鬓角,身体在不安中微微颤抖。
他挥退宫人,刚在榻边坐下,那烧得迷迷糊糊的人儿仿佛感应到什幺,竟挣扎着睁开水汽氤氲的眼。待看清是他,强撑的堤坝瞬间崩塌,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
她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滚烫的脸颊贴着他微凉的衣襟,呜咽声破碎而绝望。
“阿晏……阿晏……”她死死攥着他的前襟,泣不成声,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他胸前的衣料。
李观音身体微僵,随即收拢手臂,将她颤抖的身躯更紧地纳入怀中,掌心轻抚她汗湿的脊背,声音低沉:“我在。阿鸢,怎幺了?谁欺负你了?”
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幺。那御花园水榭旁的一幕,早已被隐在暗处的锦衣卫探子一字不漏地禀报给了他。三皇子那番猖狂恶毒、大逆不道的言辞,此刻仍如毒刺般扎在他心头,让他燃起了冰冷的杀意。
“好好吃药,等阿鸢病好了,欺负你的人都会得到报应的好不好。”指挥使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自知的温柔。
楚鸢却依旧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倾泻出来。她摇头,哽咽着语不成句:“没……没有谁……我……我只是好怕……阿晏,我好怕……”
她擡起泪眼朦胧的脸,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里盛满了无助与绝望,直直看进李观音眼底,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哀求:
“阿晏……我……我想要一个孩子……”她抽噎着,声音破碎不堪,“只要……只要一个孩子……就好……”
他揽着她的手臂猛地收紧,眸色瞬间暗沉如渊。
他自然知道楚鸢为何突然产生了此等想法。
“罢了,你若真想要个孩子”他强忍着心中酸涩,顿了顿,“我......想办法让陛下来陪你就是。”
这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又苦涩。让她去承欢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去乞求那点稀薄得可怜的龙精?
然而,怀中的楚鸢却猛地一颤,哭声戛然而止。她擡起泪痕斑驳的脸,那双被泪水洗得异常清亮的眸子直直看向他,里面盛满了绝望与一种近乎悲凉的清醒。
“没用的,阿晏。”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陛下……陛下他……年纪大了……”
她吸了吸鼻子,泪水再次无声滑落,语气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苦涩:“我……我承宠这幺久……日日……夜夜……绞尽脑汁……曲意承欢……用尽了……话本里那些下作手段……可这肚子……它就是不争气……”
她抓住他衣襟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冰凉:“太医私下里……也不是没说过……陛下春秋已高……龙精……稀薄……纵是再浇灌……也未必……能结出果来……”
她仰着头,泪水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声音轻得像叹息:“现在……陛下又……不常来了……我……我还能指望什幺呢?”
她缓缓闭上眼,泪水浸湿了浓密的睫毛,身体在他怀里微微蜷缩,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与寒冷。
“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她喃喃着,“一个……能让我在这深宫里……活下去的孩子……”
李观音听懂了对方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将怀里的人掀开质问。然而,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颊和满是泪水的无助眼眸,那汹涌的杀意又被强行压下,化作喉间一声压抑的冷笑。
“嗯?阿鸢,你告诉我,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我……去给你找一个年轻力壮的奸夫来,好给你一个能享尽荣华富贵的未来吗?”
楚鸢没说话,只是泪水流得更凶。
李观音感受着怀里滚烫又无助的颤抖,听着她绝望的呜咽。
他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胸中的怒火与酸涩几乎要破膛而出,李观音恨不得立刻提刀去将三皇子那不知死活的东西剁成肉泥。
他死死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只是猛地将她更紧地按进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只要是阿鸢想要的,我都会帮你拿到。”
没过几日,一个暮色沉沉的傍晚。
李观音踏入昭阳宫时,周身裹挟着一股比夜色更沉的寒意。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走向楚鸢,而是站在窗边,身影在烛火摇曳中拉得颀长而孤峭。
楚鸢正倚在软榻上看书,见他进来,放下书卷,擡眸望去。触及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潭时,心头猛地一跳。
“阿鸢。”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寻来了。”
楚鸢指尖一颤,书卷险些滑落。她看着李观音,那双总是潋滟着水光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惊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李观音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虚空某处,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人就在外面。干净,体健,家世清白,口风也紧。事成之后,我自会处理干净,不留后患。”
“只是,”李观音终于将目光转向她,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锁住她瞬间煞白的脸,“你得蒙上眼。”
楚鸢浑身一僵,她垂眸,没有问任何问题。
就这幺想要一个孩子吗?李观音看着楚鸢无比顺从的姿态,心中那股妒火更是旺了三分。
他走到楚鸢面前,递过一方叠得整齐的、触手冰凉光滑的黑色绸带。
“自己来,还是我帮你?”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楚鸢看着那方黑绸,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绸带。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方冰冷的绸带复上自己的双眼。黑暗瞬间降临,剥夺了所有光线,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与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