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和七年春,皇后崩于玉琼宫。
帝悲恸,守灵数日,亲临葬仪,启棺抚面,悲不能言。
自此,帝心随皇后而去,后位空悬,玉琼宫寂然。
帝屡拒立后之请,抚皇后遗物,黯然神伤。
瑞和八年,帝携公主至皇陵祭奠,帝再未踏入玉琼宫,然宫灯十年未熄。
评曰:帝情深,然天命难违。皇后逝,帝心随之,后位永悬,玉琼宫寂。岁月流转,情深不寿,终成史册一页,供后人唏嘘。
玉琼宫内,金砖地面仍残留着昨夜细雨的湿意,寝殿内却已燃起温暖的龙涎香。
当朝天子端坐于御榻之上,着玄金织龙袍,黑发未束,任由丝缕滑落在肩。
太医踏入,他步履放得极轻,跪地垂首,“陛下,臣……为皇后娘娘请脉。”他的声音很轻,似是怕惊扰什幺。
帷帐内没有回应,玉色帷帐低垂,微风拂过。
过了许久,皇帝才缓缓开口,他眼尾微微泛红,声音低哑得像被刀刃磨过:“皇后……已经不在了。”
殿门半掩,冷风挟着未散的雨意渗入,烛火微微摇曳,映得一众宫人皆低眉敛目,噤若寒蝉。
皇后……已经不在了。
最先跪下的是贴身掌事姑姑苏嬷嬷,她年近五旬,素来沉稳持重,此刻却满脸泪痕,身旁早已有数名宫人扑通跪地,颤抖着叩首,伏跪在地,无人敢出声,唯恐惊扰了这死寂般的悲哀。
承天殿内,烛影摇曳,温暖的光晕投在朱红色的梁柱上,映照着雕龙画凤的金壁。
皇帝端坐于龙榻之上,玄金色的朝服披在身上,他的神情沉静,却隐隐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郁。
他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一方玉坠,正是皇后生前随身所佩。
那是他们年少时,他亲手送给她的。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监总管秦直步履匆匆地踏入殿内,行至殿前,俯身一拜:“陛下,公主殿下……已有些发热。”
皇帝的指尖一顿,猛地擡眸,眼中冰冷的情绪瞬间崩裂,如狂风骤雨。
“请太医。”他的声音低沉,却压抑着某种隐忍的狂怒,“即刻诊治,若她有任何不测——”
——这世上唯一的皇嗣,公主,若有任何闪失,整个太医院都将随她陪葬。
——那是她留下的唯一血脉。
这一夜,皇帝未曾合眼,襁褓啼哭声,在夜色里断断续续地回荡,像是她母亲留下的最后一丝余音。
天色昏沉,墓前香烛燃尽,缕缕青烟在冷风中消散,如同逝去的旧梦,无声无息。
皇帝立于墓前许久,未曾言语,广袖微微拂动,他的身旁,宫人、大臣屏息静立,无人敢打破这沉默。
唯有松涛阵阵,似在低诉着谁也听不懂的哀思。
皇帝的手指仍覆在墓碑之上,指尖微微收紧,仿佛这样,便能隔着冰冷的石碑,触碰到她残存的温度。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父皇……”
是一个稚嫩而怯生生的声音,像风中微颤的羽毛。
众人微微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素白宫裙的小女孩,被宫人轻轻扶着,缓步而来。
长乐公主,皇后唯一的血脉,今年才不过三岁。
她脸庞尚显稚嫩,然而那双漆黑的瞳仁中,竟透着几分孝德皇后的影子。
她或许尚不明白今日祭奠的意义,只是依着宫人的手,小小的身影在风中微微晃动。
皇帝终于动了动,缓缓擡眸,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晦涩难辨。
“让她过来。”他低声道。
宫人领旨,轻声引着她走至墓碑前。
她仰起头,看着那块高耸的碑石,小小的脸庞上满是天真的疑惑。墓碑上的字迹清晰映入她的眼中——孝德皇后之墓。
“母后……”她轻轻呢喃,声音软糯而轻微,宛如飘落掌心的雪。
皇帝怔怔地凝视着她,半晌,终是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她仰起头,望着父皇,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满是不解。
“父皇,母后是不是睡着了?”
皇帝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低下头,静静望着怀中的孩子,神色复杂。片刻后,他轻声道:“是啊……”他的声音低哑,却仍透着温柔,“她睡着了。”
小公主歪着小脑袋,似乎不太明白“睡着了”意味着什幺,为什幺睡着的人,不能再醒来。
她伸出小手,轻轻触碰着冰冷的墓碑,学着宫人的模样,软声唤道:
“母后,瑶瑶来看你了……”
她的声音清脆而稚嫩,却在这一片沉寂中,显得格外动人。
一旁的宫人微微别开视线,掩去眼中的叹息。
而皇帝只是沉默地望着这一幕,胸口仿佛被什幺重重撞了一下,久久无法言语。
风起,拂过他的衣袖,也拂过那道小小的身影。
她走了,带走了他的月色霜华,可她留给他的唯一血脉,还在。
他闭了闭眼,似要将翻涌的情绪压下。
许久,终于缓缓收紧怀中的孩子,像是终于抓住了残存的温度。
“走吧。”他低声道,语气沉稳,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转身,步履沉重,白色的衣摆拂过落满尘埃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