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登躺在床上,医生在给他照超音波。
亚登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他感觉什么都没有,肚子还是平平的。
他疑惑地看着旁边的萤幕,上面黑白的影像要有医生用东西指着他才勉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东西。
亚登看着那张超音波上的一个点,眼睛像是点缀了宝石,嘴角勾起笑的很甜,是很幸福的表情。
他对于未来有好多好多的想像,他转头看向自己想像中的另一个主角,却看到马提一脸僵硬。
「大约是半个月前中的,有三天的误差。」医生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瞧超音波,然后开始写之后的注意事项。
坐在旁边的马提握紧了拳,有了是好事,但是这个时间太刚好,他无法确定亚登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心里忐忑。
可是比起这个,现在更重要的是⋯⋯
镜片的反光遮挡着医生的眼神。
「接着躺到这边的机器来吧。」医生说,平常的像是有另外一项例行的检查似的。
所以亚登也没有怀疑,坐到了上一次没看到的那台像是治疗舱的东西,躺进一人大的凹槽中。
上面的玻璃盖照了下来,亚登看着的天花板变得模糊,几秒钟之后,他发现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估计是治疗舱注入某种气体的关系。
他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努力撑起一点身子,往外看的最后一眼是医生和马提站在玻璃舱门外俯瞰自己,表情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马提收回了目光,转向比他矮一颗头的医生老伯:「今天是合约上要恢复亚登的记忆的时候,跟之前说好的一样。」
他从外套内带拿出一个有厚度的信封放在桌上。
他试过向上面的人申请延后开庭和亚登的记忆归还,理由是现在恢复的话恐会对他的孕身造成影响,但是上面的人不同意。
他记得那一天,明明是自己站着俯视坐在椅子上的奎尔・辛,后者的眼神却像是要看透人一样盯的他不舒服。
「本来实验企划就只到确认人造子宫能不能怀孕,在那之后就没了,如果沙毕罗要堕胎还是把子宫拿掉,实验组会负责。」
第一个请求被驳回了,于是他提出了第二个。
「我第一次听到自请照顾一个怀孕犯人的要求。」辛笑了,笑的马提紧张。
「行啊。」辛摆了摆手:「小事。你可以走了。」
医生老伯从桌上拿来信封,点了点里面的钱,点了头又把信封放回桌上,走向那个其实是记忆清洗机器的操作台。
如此一来,就能再拖一点时间,马提想。
亚登再醒来,还是躺在同样的地方,玻璃的舱盖已经打开,他看着天花板,一时想不起这是哪里。
医生老伯探头过来说:「检查已经结束了,出来吧。」
亚登有点恍惚,他坐在桌边,另外两个人交代着事情,但他什么都没听进去。
他感觉有一点断裂,有一点奇怪,但说不出是哪里怪。
然后他们开车回家,在车上,马提有意无意地问起亚登只以前在监狱的事情。
亚登这才想到,说:「我刚刚想起来,我好像⋯⋯我好像曾经答应过他们做一个实验,就在您救我出来之前,但是他们没说是什么实验。」
亚登说着说着就低下头,他的眼中有困惑和混乱:「我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这段记忆就像是凭空变出来似的,他以前就从来没想起有过这一段,而且总觉得后面还有一段,他又想不起来。
马提停好车,牵着亚登的手进了家里。
「那我去帮你打听一下好了。」马提用梳毛的动作摸着亚登枕在自己腿上的头。
亚登仰躺在马提的阴影里,望着马提眨眨眼:「打听⋯⋯什么?」
「我没说过吗?我的工作跟海棠监狱有点关系。」
亚登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反应过来追问:「那您怎么会帮我呢?」
「我想做的事情跟我的工作怎么会有影响?」马提说的一脸理所当然,让亚登都觉得好像确实如此。
「没问题,他们又不知道你在我这里,之前来突袭检查过了,嫌疑应该小很多了,这种程度的问题好奇问问也没什么。」
两天后的餐桌上。
「我跟上面的人打听了一下,他们确实原本打算做一个实验,那实验机密比较高,内容也没说是什么,但是实验中止了,上面看起来也为此感到很困扰的样子。」
马提如此说道。
「所以我就想,这样藏下去也不是办法,或许你去自首反而比较好,现在是一个好时机。」马提神情认真,不似玩笑。
亚登今天是坐在桌上吃的,餐具匡当一声落在空盘子,他表情一阵空白。
「主人,您在说什么呢⋯⋯我逃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不被抓回去,我现在回去天知道会被如何对待,您怎么能让我回去呢⋯⋯」
马提的神情有瞬间的柔软,他走到亚登旁边抱着他的头,长长的睫毛在他深绿的眼睛投下一片阴影。
「冷静一点,我说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对吧。你现在自首的话,他们基于人道不会对怀有身孕的你使用酷刑的,也不能像虐待你父亲那样虐待你,以你犯下的事情来看最多就是无期,如果你再答应他们配合实验,或许就能有些转圜的余地。」
亚登蹭着马提的肚子摇头:「可是还是得跟主人分开对吧,那我宁愿继续藏着!」
马提单膝跪下,擡头望进亚登的眼睛里,用话语直击亚登最在意的地方:「可是我继续藏着你的话,对我也是有危险的,你自首了,我会帮你的,我会尽量帮你争取你软禁在我家的判决,如此一来我们就能继续过着这样的生活了,没事的,我打听过了,那个实验没有危险,我不会允许有任何危险接近你。」
那一天晚上,亚登睡在地上的床垫,一夜未眠。
现在的生活跟梦一样,方寸之地里无忧无虑,有一个爱他,关心他的主人,他没有任何不满,然而这样的生活却不是长久之计。
对孩子来说,自己的身份并不好,他觉得自己会拖累自己肚子里的小家伙。
他也担心自己的安危,但是马提说的他也有危险也像是一把刀扎在他的心里,他的安全依赖着马提,他无法无视马提提出的风险。
亚登烦恼了几天,最后给出了马提意料之中的回答。
当亚登出现在海棠国某一间警局前面的时候,媒体记者们都惊呆了,然而当他们冲到警局前面时,又得知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亚登有孕了。
亚登并不知道的是,双性手术并不是一个成熟普遍的手术,更不知道当外面的人得知一个原本性别男的人怀孕了,在社会上掀起多大的波浪。
亚登觉得不安,一切都太过顺利,没有人为难他,甚至从警察到检察官和法院人员都不像是对待一个刚自首的逃犯。
甚至都没几个人来找他,没有人来找他说有关于实验的事,就开庭了。
法官起身,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语气平和地宣告:
「被告亚登・沙毕罗,关于你涉及之教唆战争罪与反人道罪行,本院经过审理,综合相关证据、证人证词及专家鉴定,认定你在特定期间内,确实参与并执行多项违反国际法之行为,造成重大人员伤亡与人道危机。
然而,考量你在案件侦办过程中与政府达成合作协议,并参与机密实验计划,对国家安全与科学研究具有实质贡献,以及本案特殊背景与动机因素,综合量刑。
本院判决如下:
一、对被告亚登・沙毕罗原拟处之无期徒刑,酌减为有期徒刑三十年。 二、执行期间自即日起算,得依现行规定申请减刑或假释。 三、本案相关机密内容,依法列为封存,非经许可不得公开。
被告须于判决确定后,依程序接受相关后续安置与监督计划。」
亚登还在努力听懂法官讲的话,怎么每一个词都听得懂,但是组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法官没有直接说他会被怎么关,但是马提说了会给他争取在他家软禁,所以这是成功了吗?
他在监狱期间吃好睡好,就是没办法得知外界的动向,更不知道上层和马提达成了什么协议。
而且话说,什么叫做「对国家安全与科学研究具有实质贡献」?为什么法官说得好像他已经参与了实验一样,实验不是才刚答应要继续吗?
亚登脑内一片混乱,狱警将他带离被告位,他恍恍惚惚地跟着走,余光注意到马提从证人席起身跟上,但是他刚踏出门,一阵强烈的晕眩感就突然袭来,视野迅速九十度翻转,但是他却没有感受到撞击的疼痛,陷入一片他熟悉的黑暗。
马提见亚登要倒了,连忙冲上去接住人,免得亚登直接撞上地板。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买通了医生老伯,让他只恢复亚登一半的记忆时,老伯就跟他说过。
所谓的记忆清洗并不是真的剥夺一个人的记忆,而是像封印一样让人想不起来某一部分。
亚登失去的记忆是连贯的,只解开一半的封印会造成另一半也不稳,若遭受冲击,很可能另一半也突然想起来了,就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所幸亚登只是因为记忆突然错乱,加上他刚好在想着跟那段记忆相关的事情,冲击才被放大了。
马提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中的亚登,判决已经下达,接下来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他都不知道最终两人命运会如何。
亚登不知第几次从昏迷中醒来,这次是熟悉的天花板,但是他还没想起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旁边的人告知了自己的处分。
马提旁边坐着两个法院工作人员,见他醒了,确认他意识清醒,就开始宣布:「亚登・沙毕罗,你将软禁在此处,监视人马提・怀特的住所,脚上需配戴垫子脚镣,禁止离开此处,若不遵守,脚镣会释放电击,请多加注意。监视人若要离开此处超过三个小时,则需要事先申请,是情况会需要找人代替。若犯人表现良好,则可斟酌申请假释。刚刚讲述以及其他细节都在判决书上,以上,先告辞。」
说完,两名工作人员就走了。
亚登还呆呆傻傻地在床上。
他想到实验,还有那个新跑出的记忆,关于删除记忆的记忆。
原来,如此。
他答应了实验,失去了关于实验的记意,但是他确实做了实验,因为法官说他已经为实验贡献了,所以,实验只可能是和马提做的,这些事情。
没有什么越狱,没有什么通缉,那些都是假的,制造出来骗他控制他的。
他挤出残破的声音:「真是辛苦你们大费周章了,都是为了实验吗。」
马提已经知道会这样了,也知道亚登不是在问。
「哈哈哈哈⋯⋯」亚登嘶哑地笑:「我就这么有价值,让你们花这么大功夫耍弄,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的声音里像是有某种快崩断的东西,他摸上自己的肚子:「该不会是这个吧,真的假的,哈哈哈⋯⋯」
马提开口了,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实验内容是人造子宫的人体实验,同时也是我的能力审核考试。」
亚登笑的歇斯底里,像是听到天下最好笑的事情:「能力审核,你是指你对我说的那些做的那些吗,怎么,你们国家还缺牛郎男妓啊,还是说什么,能够当第一个人造子宫婴儿的爸你觉得很骄傲?」
马提将嘴巴内壁咬得血肉模糊,呼吸间都是血的味道。
「你说话啊!」
亚登觉得自己已经千疮百孔,所以看到马提脸上泄漏的一点痛就觉得痛快,眼里漫着血色。
「这个东西你就稀罕!」
他手边找不到工具,干脆握着双拳举起就要朝自己肚子砸去,被马提眼明手快的制住,抓住他的手腕按在他头上。
「你冷静点!你这样除了伤了自己还能有什么用!」马提厉声说。
「你滚!」亚登甩着头,声嘶力竭:「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滚!!」
马提见自己继续在这里只会刺激他,三两下扯下自己的领带将他两只手绑在床头,避免他伤了自己,然后就退出了房间。
马提就像公牛前面的那块红布,他离开房间后,亚登就缓了一点。
他暴力地扯着手,把手腕都掐到青紫了,结果那个结越扯越紧,反倒是喘了几口气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就能解开。
他手臂挡在眼睛上,不敢相信自己那么蠢,这么容易被欺骗。
但是他得承认,看不见马提的时候,他还是想要这个孩子,他之前就想,如果生了一个孩子,那他会无条件地爱自己。
他也希望刚刚他问马提的时候,马提能够狡辩个几句,说他其实是被逼的,或是说其实他真的对自己有感情。
可是他无法这样问,如果问出「你有没有爱过我」,好像自己就彻底输光了。
尊严和心不知道哪一个比较重要,为什么爱会让人感觉没有尊严,又为何这么痛呢。
亚登在房间里待了一整天,食水不进,马提担心他身子,去他房门前劝他喝点水吃点东西,前两次亚登都拿东西咱们要他滚,马提不知道该高兴他精神良好,还是担心他饿了渴了。
可是再继续这样下去也不办法,他知道亚登是一个很倔的人,他早知道会变成今天这样。
马提握着手机,想了许久,决定以进为退,现在自己就像斗牛面前的那块红布,只怕把亚登肚子里的胎儿给气没了。
他拿起手几,按照规定请了假。
离开三个小时以上要申请,他不只离开三个小时。
电话里负责接洽的人提醒他说:「申请已批准,提醒您监视人若一个月不在岗位,政府将会自动安排新的监视人,将沙毕罗先生移到新的监视人的住处。」
马提挂掉了电话,他的脑中浮现亚登跟另外一个人住,日久生情的画面,就不确定外衣真的发生了,自己会忍不住得不到就毁掉。
___
总算是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将马提赶了出去,亚登气到累了,就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他口渴,但是一想到只要出了房门就会看见马提他就不想出去。
他从床上爬起来,去浴室洗脸,却在房间门前地板上看到一张纸条。
他捡起来一看,上面是马提的笔迹。
「我暂时离开几天,如果你
我不是故意伤你的。」
亚登放开纸条,纸条轻飘飘地落回地上。
走到浴室镜子前面才看到自己脖子上的项圈,这才想到自己身上有太多马提留下来的东西了。
他解开衬衫,两枚乳钉是能够解下的,他把乳钉丢进了垃圾桶。
项圈和贞操锁被锁住,需要钥匙。
亚登出去喝了水,然后走到书房,看到电脑和一些文件不见了,想必是马提给带走了,可能几天之内是不会回来了。
他翻了一下抽屉,找到了钥匙,将两个东西解开,随便丢在地上就不理了。
这个书房里发生过太多东西,他不想再继续待下去。
现在他穿着衣服,不再是奴隶,变回人类,但是感觉哪里都不对劲。
脖子上没有项圈,阴茎没有被束缚着,他竟觉得很不习惯——这真是太糟糕了。
此时,门口电铃响起。
亚登顿时紧绷,随即又觉得这实在是太蠢,走去门口开门。
来的人是一个男人,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西装裤,拖着个很大的行李箱,礼貌和善地和亚登介绍自己:「你好,亚登·沙毕罗先生,我是来给马提·怀特先生带班的,我叫穆鹿藜,可以叫我M。」